“自到了西安就未吃过,今儿已是第三日了。我本来睡在土地庙,谁知那两个王八蛋非说是他们的地盘,不让我睡那,要赶我走,我没地方去便赖在那里,还跟他们打了起来。要不是我身上原有伤,非打死这俩龟孙子不可!”
“你是沐公的义子,应该在云南府啊。怎么会来西安?身上又如何会受伤?”我十分不解。沐善逸边吃边向我道出了事情原委。
沐琮一直未有亲生子嗣,过继了侄子沐诚之子沐昆为嗣,在府中教养,日后好承袭黔国公爵位。善逸被沐公和黔国夫人王氏认作义子,与沐昆同在沐公府里生活,一天天长大。生活上由王氏照顾,学习上深受沐琮教诲,从小传授武艺,入乡学读书,却因尚武轻文,长到十四岁,决定参军入伍。因是国公义子,初授云南左军千户所把总。四年后,云南镇巡等官上奏宾川大罗城诸种夷罗聚集,盗贼猖獗,官军疲于戍守,民夫困于转输,遂设州置大罗卫。沐善逸在千户所经过锻炼,被升调至大罗卫百总。谁知这大罗城是个不毛之地,戍卫懈怠,实难管控,最严重就是屯军问题。
明朝军士月粮都出自屯田,洪武时期,军士分屯田一百亩,有的分三五十亩。屯军既不支取粮食,又缴纳余粮六石,所以仓库有多余的积蓄。洪武帝曾言:“吾养百万兵,不费百姓一粒米。”后随着时间流逝,军士数量减少,出征戍守日益增多,屯军都外出服役,屯田之地大多被有权势的人家侵占,或者被军士盗卖,征收的粮食数量不过十分之三。另外,亲王刚受封时都有三护卫,中间有改调为二卫的,有三卫全部被调走的,所遗留的屯田当时疏于考查,都被五军都督府以及当地权贵占种。兵部尚书马文升向朝廷请求派遣官员到各个布政司以及南北直隶会同本地三司对屯田进行逐一清查。那些卫所已经没有屯军的,让百姓承种,依照惯例缴纳粮食来供给军士,以缓解军粮储蓄不足之困。
因军田减少,卫所的军士月供不足,为了逃避服役,出现纷纷外逃的现象。按军制,军籍是世袭的,每户都有详细记录,父亡、失踪或叛逃,要去原籍把儿子抓来顶替。长子没了,次子顶上,一代一代不可变动,直至没有生出儿子为止。
大罗卫的情况亦是如此。两个士兵不堪重役,趁守卫松懈之时,带着家当跑了。善逸看自己刚来统军不久,队伍里居然就出现士兵外逃,大发雷霆,亲自领着一支十人旗队就去追捕。因只是抓捕逃兵,骑队并未装备辎重,只是带了简单的行军物资。得知那两人都来自陕西鄠县,于是快马加鞭往陕西奔袭而去。
这日队伍已翻越秦岭,走至长安县翠华山境内。不料这里有盗匪出没,四十多号亡命之徒也不管来的是兵是民,布下天网、设下陷阱,将旗队十一人全部拦住,就要抢劫杀人。全队众人都受了伤,奋死抵抗。善逸武功高强,以一敌二,不断抵挡匪徒进攻,两拨人马大战一场,最终却因寡不敌众,在士兵的掩护下,只有善逸和小旗孙丙负伤逃脱,其余九人尽数被杀,所带的钱财物资也全被掳了去。
两人的马也都受了伤,跑了没多远皆倒地不起。二人怕匪徒继续追杀,便弃了马,惊慌失措想寻条下山之路。谁知大雨倾盆,迷了方向,两人又冷又渴,在山林之中兜兜转转,行了一整日还未走出。着急忙慌,躲在一处山洞喘着粗气。
善逸怒道:“此地山匪竟如此凶残狠毒,胆大妄为,连旗军也敢劫杀,简直目无法纪!”他见身边的孙丙,衣角处还有鲜血正往下直滴,雨水混着汗水糊在脸颊上,赶紧撕下自己的军服一角递给孙丙,让他扎裹伤口。孙丙大为感动,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接过布条,一边裹一边道:“百总大人,这帮亡命之徒人数众多,在这深山老林干着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勾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侥幸逃脱,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誓要赶尽杀绝以掩恶行。我们还是要尽快想办法逃离才行。”
“他们皆手持刀剑等致命利器,恐怕作恶已久,已成了势,不知本地官府是否知情。孙丙,我们下山之后,先找地方养伤,然后去长安知县报案,务必带人将这伙恶贼清剿干净!”善逸道。
夜里两人只饮了些雨水,便在山洞中过了一夜。
天亮雨停,温暖的阳光铺照在翠华山上。虽然能看清地形,但望着眼前连绵起伏的山林,无边无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地界,只能凭着感觉往北麓穿行。孙丙伤重,善逸把他架在身上,走走停停。也不知行了多久,突然望见远方山腰处有一缕烟火升腾,两人大喜,忙疾步向前,发现是座寺庙。既然有烟火,必然有僧客,若能向僧人问个道路,抑或借间禅房养养伤,必是好的。
二人走至跟前,见山门匾额写着“文光寺”,便上前叩门。一个叫闻远的僧人开门,一看是两个军官,便施礼拜见。善逸拿出腰牌,说他是卫所的百总,于本地执行任务时路遇匪徒,自己和小旗官受了伤,路过文光寺,请允暂于寺中躲避。闻远有些吃惊,说自己做不了主,要求拿腰牌去回禀住持。于是善逸便把腰牌给了他,在门口等候。
闻远拿着腰牌马不停蹄地向住持师兄闻过禀告。闻过大惊,原来这帮翠华山的土匪跟文光寺的僧人皆是一伙儿的。昨儿夜里,大当家派人来寺中通传,说打劫了一队外地旗军,杀了九人,有两个军官逃了,让僧人这两日务必注意过路之人,若有军士,务必拿下,以免放虎归山,跑去衙门报官。如今这两人身负重伤,自投罗网,得千万留下。于是闻过把腰牌扣下,让闻远先把二人请进寺庙稳住,又派了另一个师弟骑着驴去山上匪窝报信去。
闻远再出来时态度立刻就变了,客客气气地将二人带至一厢房休息,给他们倒上暖茶,并说已吩咐师弟备些素斋请军爷享用。百总的腰牌做工精巧,住持师兄从未见过,想在禅房把玩片刻,等稍晚些再还来。
二人看僧人和善有礼,好茶好饭招呼着,便也就没多想了。
傍晚时分,师弟回来报闻过,大当家下令即刻杀了二人,以免节外生枝。闻过、闻远都是老手了,命师弟在饭食中下入蒙汗药,等二人被麻倒便一刀宰了。闻过和闻远备好长刀在隔壁待命,让师弟将毒饭送入厢房。
其实闻远态度前后的变化,已经让善逸和孙丙稍有警觉。进到厢房休息时,发现整座寺庙安静的可怕,甚至连一丁点儿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这就非常奇怪。师弟送饭进来,心不在焉,眼神游离,好似做贼心虚一般畏畏缩缩。孙丙觉得不对,望了一眼送来的饭菜,低声对善逸道:“百总大人,这饭恐有问题,不能吃。”
“那怎么办?你我都已经饿了二日,再不吃东西,也没力气逃了。”善逸为难道。
“现在还不知道这寺庙是否安全,我有一计。”孙丙说着将盘中菜,碗中饭洒了一些在桌上、地上,然后让两人在怀中握好剑柄,做好应战准备,伏在桌子上佯装中毒。等恶僧进入房间行凶时,猛然发动攻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