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老了,视线变得模糊,声音也不能明辨。但我的记性却很好,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依然如石砖上的浮雕一样清晰而坚固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那是成化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礼部放榜的那一天,三甲二百三十八人之中,我杨廷和的名字赫然其列,赐同进士出身,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
几日之后,我拿到吏部公函,高高兴兴地准备去报到了。第一次踏入翰林院的大门,我的心情如满园的春色般明媚而艳丽。提着随身小箱,早早的就到了。几个门房伙计还在洒扫,院里没什么人,偶能看见几个年轻的同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叙话,他们或讨论昨日的功课,或讨论院里发生的趣事,抑或是聊着下了班值去哪里喝酒。
“呦,介夫这么早就来了?”有个人从我身后走来,与我打招呼。此人姓梁,名储,字叔厚,广东广州府人,他是今年的会试第一,殿试二甲第一。今日与我一样是来翰林院报到的。他走到我身旁,我赶紧向他拱手施礼道:“梁兄好,殿试有幸与君相识,在下有礼了。”
“你我是同年进士,如今又有缘一起入翰林共事,往后可要相互照拂啊。呵呵,走吧。”他也朝我施了一礼,笑笑道。
这时,又走进来两人,说说笑笑并肩而行,正迈步往里走。梁储一看见他们,立即拱手施礼道:“李先生、程先生好!”我见他行礼,赶紧也低下头抬起手施礼。
“呦,这不是梁会元嘛,今儿来报到了?这位是谁啊?”其中一人笑着问道。
“回程先生话,正是。他也是今年进士,成都府杨廷和。介夫,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们二位是侍讲李东阳和程敏政先生。”
“久仰李先生、程先生大名,介夫有礼了。”原来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李东阳和程敏政,我第一次见到本尊,有些惶恐。
“你就是那个十二岁中举的小神童?真是不错,想当年我十六岁中举、李先生十五岁中举,你可比我们都厉害呀!”程敏政赞道。
“你师承何人?”李东阳问道。
“谢程先生谬赞。回李先生,我自壬辰年后便一直在国子监上学,师从监丞黄明善先生。”
“很好,你们既然来了,便安心接受教习教导,每日认真修习功课,若有不明不解之处,可随时来询我们。”李东阳道。
“是。”我和梁储同答。
我知道李、程二位先生亦是翰林院有名的神童才子,早就声名远播。那时的他们于我而言,就像天空中高高飘浮的云朵,可望而不可及。我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对未来仕途伟大而光明的希望已冉冉升起。
报到诸事完毕,便安下心来学习。这日收到一封来信,原来黄明善先生已调任云南提学副使,他得知我中举且已留京任职,所以来信让我去云南迎娶他的女儿黄彩云。看完信后,我苦笑了一下,以前上学的时候,特别受黄先生赏识,本以为他只是随口开玩笑说要把女儿嫁给我,没成想如今他虽离我千里却还记得这事儿。到底去不去呢?若不去,想不出好的理由拒绝他;但若答应前往,路途遥远,还得向官署告长假。于是写信回家问爸爸的意思。半月后,他回信建议我还是去一趟,一来看望恩师,也不枉他对我的一番栽培;二来跟黄彩云见一见,培养一下感情,若真是个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的好姑娘,领回来成家立业,亦是一桩美事。得,既然父亲大人下了令,那我就去一趟吧。去云南要路过成都府新都,正好趁此机会回趟家再看望一下爸妈和奶奶。
天公不作美,出发的这日下起了濛濛细雨,我披着斗笠驾马直奔西南而去。赶了几日的路,终于进入陕西境内。到了西安府临潼才知道这里刚发生了大地震,山倒屋塌,死伤无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流离失所、无处可去的灾民,在一片狼藉之中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