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介绍了新娘的名字。
在刘放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有过两个重要的女人。
如今,关于其中一个女人的记忆已然被刻意地模糊,而另一个他日思夜念的女人却要在最美的年华嫁作人妇。
刘放一个踉跄,双膝跪地,面如枯槁。
在他那无比佝偻的背上,本已使惯了的石剑此时竟那么重,生生压弯了他挺直的脊梁。
在缺少灵力护体的情况下,刘放的手指生生嵌入了坚硬的理石地砖,任由碎石搅动着滴血的指尖,而即便是十指连心的撕裂感也无法诠释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极致的心痛以成千上百倍的速度折损着刘放的寿元,超负荷运载的经脉促成了快到不能再快的新陈代谢。他的气血在燃烧,疯狂地燃烧。
一夜白头也只能相形见绌,刘放的干枯的头发触目惊心,前梢尚是彰显青春的亮黑色,末端新生的部分却已灰白。
他的手里,赫然躺着一把不知何时出现的剑,这把摄人心魄的黝黑长剑从未像现在一样弱小。
刘放的心魔早已超出了魔剑所能涵盖的范畴,哪怕这柄剑赋予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与他心中升腾的邪性匹敌。
叶辉看了眼萧无道,萧无道正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刘放。
萧无道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白发的理由,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狄二本已有所动作,可思来想去,还是收回了异瞳,转而捏了捏黄三姐的小拇指。
后者会意,伸手去扶刘放。
大和却没和其他同伴一样关注跪倒在地的少年。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台上的女人,默不作声。
刘放一把甩开黄三姐的手,猛然抬眼,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你骗了我,你骗我骗得好苦……”刘放咬着牙嘶吼:“她怎么晓得那些歌与她有关?她怎么可能因为几首歌就来找我?”
黄三姐关切地靠近了一步,蹲下摸摸刘放近乎扭曲的脸颊,安慰他道:“感情的事总是很难说清楚,但无论如何,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们?”在刘放手中,魔剑黑色的剑身已然透射出暗红色的纹理,就连铸剑者也触及不到这个层次。
狄二扶住他左摇右晃的肩膀,用令人安心的口吻道:“别忘了,你还有黄老大,还有我,还有大和哩!”
简单质朴的话语情真意切,刘放渐渐温顺下来,黄三姐赶紧帮他清理手上不成样子的伤口。
大和则一言不发,好似没看见刚刚发生的事,转身隐入人群中。
自卑与茫然取代了歇斯底里,刘放望向意气风发的秦政,无神地念道:“我确实比不过他……”
他先是输了李凡,然后又败给秦政。
刘放不太走运,很少有人能比得过这两个人的。
为了一个女人,拿自己和别人比较,这本是男人最大的忌讳。刘放犯了这个忌讳,所以他活该忍受第二份毫无意义的煎熬。
这份煎熬,无人在意。
台下有不少人都听过林或雪的名字。在林或雪背负紫幽销声匿迹之前,她毕竟也是小有名气的天之娇女。
再者,林或雪也是全修真界最漂亮的几个女人之一——在某些人眼里,美貌算是一种稀缺的资源,不管这美貌是否货真价实。
秦政宠辱不惊地笑:“能与林姑娘喜结良缘,在下诚惶诚恐,不胜荣幸。”
听了儿子的发言,白燕微微变色,秦元沐的神情也凝重了三分。
这根本不像新郎该讲的话,这种貌合神离也根本不是一对新人该有的状态。
秦政在旁侃侃而谈,林或雪却面无表情,一双流转的美目在人群中不停搜寻着。
她在找谁?反正不是刘放。
秦政是个优秀的男人。他拥有的和即将拥有的,别人连想都不敢想;他能做到的,远远比他不能做到的多。
但他不是李凡。
嫁给一个人,心里爱着另一个人,这在客观上并不矛盾。
林或雪爱李凡,无可救药地爱。
喜欢等同于放肆,爱则意味着克制,这是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林或雪自然也懂。
因此她作出了决定。
当林或雪意识到自己破坏了李凡感情的那一刻,任何挽留都为时已晚。命运不给她改正错误的机会,林或雪能选择的只有放下,而这两个字代表了一种更加深沉的爱。
还有什么能比头脑一热的闪婚更虚伪地表达“放下”?
在那些勉强配得上林或雪的人中,秦政无疑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当然,对于寿元可达两百余年的修士来讲,十几岁的差距算不了什么。
而且,秦政待林或雪很好。当她陷入无边的彷徨时,这个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少年给了一个失意女人需要的一切。此外,秦政的母亲对林或雪同样不错,在全世界为数不多善解人意的婆婆中,白燕绝对能排到前三名。
那刘放呢?林或雪难道忘了刘放?
她没忘,尽管她很不希望承认这一点。当李凡的轮回之力激发了林或雪前世的回忆,她对刘放那种莫名的厌恶到达了极点。
恰如张落英对骆青阴暗面的厌恶一样。
如果林或雪对李凡是放下,那她对刘放就是逃避。
林或雪的内心十分矛盾。她渴望在人海中捕捉到李凡,又害怕与他对上目光。
李凡没来。他这一辈子只参加过两次婚礼,第二次是他自己的,第一次不是林或雪的。
秦政作完了致辞,他说的每个字其实都别有用意。谁能领悟到秦政的弦外之音,就能在秦家的势力中争取到一席之地。
他就是在东海要营造相互猜忌揣测的氛围。
新郎拉起新娘的手,最后道:“或雪,请与我共同舞剑一曲,以谢诸位来宾。”
林或雪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苏醒过来,用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回应了秦政的邀请。
琴瑟和鸣,那熟悉的曲调明显是近几个月来传遍东海群岛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