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鸿飞先生玉印上便刻了一句:目送征鸿飞杳杳,思随流水去茫茫。
白鹿先生则是:风来山阁凉如水,小倚阑干听鹿鸣。
陆遐那一句…单从字面上来看寓意却不好。
陆遐搁笔,回想斥她下山的那天,先生立在山道上相送时的叮嘱,半响摇头,“信则有不信则无。”
“如此。”谢映君还要再详问,门外有书童轻声通禀,“晏公子送来宋青之的学训,另求见阁主。”
“那孩子终于上来了。”陆遐看了一眼滴漏,“正是时候。”
原想那孩子还要犹豫一番,看来是个守时的。
“连上来也磨蹭许久,哼!”听了通禀,谢映君拂袖起身坐回案前,她红衣猎猎,模样生得明艳,微怒更是艳极,灼灼如海棠。
她这般生气,等下还不知如何罚晏北呢,陆遐半阖星眸,想着那孩子站在对街时神态,笑着提议,“不如你我打个赌?我若赢了你不许罚他。”
晏北犹豫许久终于上楼,他候在门外,听书童上前通报心里一时七上八下,手心更是紧张起汗,一片潮湿粘腻。
听得里面一声进来,才深吸一口气,肃容硬着头皮推门,低头拜道。
“见过阁主姐姐。”
谢映君自书案前抬头,听得他的称呼脸色黑沉如墨,冷声道,“书童说你找我,三日之期已到,可是学训抄好了?”
不妨她一进门便开门见山,晏北脸上一时红一时白,终是咬牙,“…青弟的已托我带来,…我的…我的…尚未完成。”
少年清朗话音到后来渐弱。
“哦?”
“你那日是如何说的,宋青之领罚你们好兄弟要有难同当,怎么,他抄得你却抄不得?”
谢映君看他低头原就不悦,说到最后那把火腾地烧着,更是怒极,将他托书童呈上来的学训重重一摔,抄写的纸张散落一地,“逃课、荒废学业,你真是出息了!”
“阁主姐姐…我”他欲要解释,话到嘴边又忍住,一张脸憋得通红。
“别叫我,如今我教不得你了!你自己说说,当初在晏回的病榻前你怎么答应她的?”
她语中恼意犹在,话到最后饱含沉痛、失望,晏北怔怔地看着她明艳的眉眼,想起姐姐晏回病弱消瘦的面容,殷切的期盼,眼眶一热,低头哑声道,“…说过要听阁主姐姐的话,勤思好学建功立业,光大晏家门楣。”
可眼下他与宋青之荒废学业,逃课不说,多日没有到容膝阁修习,不但白费她心血,更辜负姐姐临终期望。
他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握拳,终是道,“晏北…知错。”
谢映君闭目,似是失望,“知错?你自己说说你错在哪儿?”
“不该与青弟出去玩耍荒废课业,学训十遍不曾抄得。”
不想他会如此作答,谢映君蹙眉,“就这些?”
晏北一怔,低头道,“我知错了,你罚我吧。”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可是宋青之出了什么鬼主意?”
晏北语意倔硬,仍旧垂首道,“不曾,我自己做错了事,不必牵扯别人,晏北甘愿领罚。”
谢映君还要开口,听得陆遐问道,“你叫她阁主姐姐,这是为何?”
晏北一心认错,进来低头便拜,不曾留心楼里还有其他人,忽然听得一把温雅和润的嗓音,没忍住抬头,一时惊诧,“你怎会在此?”
清晨大雨,他急着要见阁主姐姐,在路上与人撞了满怀,两人皆摔倒不说,纸笔、行囊也滚落一地,他依稀记得女子不顾身上泥泞还帮着自己收拾。
她当时立在伞下,姿仪如雨如雾,眉目清雅,眼前见得这抹天青色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她怎么会在容膝阁?当时她道来端州访友,难道指的就是阁主姐姐?
“不得放肆!这是…陆姐姐,自京城清源书院来,是我从前同窗好友。”谢映君见他没大没小,有心要教训他规矩辈分,余光里陆遐摇头,话到嘴边一时忍住,生硬道。
清源书院名满天下,是天下学子向往之所,如今的山长传至七十六代,是鸿飞先生。他才高八斗,儒雅风流,是连今上礼遇有加的名士。
他虽然远在端州,从阁主姐姐平日的言谈中也隐约知晓书院的情况。
书院出类拔萃者由今上授予先生名号。
而书院学生各有所长,自书院开门授学以来,不少志在功名者成为朝廷肱骨之臣,不愿为官者,著书立言当了闲云野鹤的山野名士,百年来饱受各地学子敬重。
谢映君态度肃容庄重,晏北不敢轻慢依言见礼,“晏北见过陆姐姐。”
少年清朗,略显单薄的身子站立如松。
那女子展颜宛然一笑,又问了一回,“你怎么唤她阁主姐姐?”
晏北垂目不敢再看,拱手道,“容膝阁每年整理、校阅、评验书籍之责繁重,晏北心里敬服,故称阁主。亡姐与之相厚年岁相仿,故称姐姐。”
心里却道,她年岁与姐姐差不多,他自八岁起便长在她身边,叫阁主未免太生分,叫先生又不合书院规矩,这么多年一直这么称呼着。
他对答如流,言语清晰守礼有度,陆遐双眸含笑,谢映君面色稍霁,半响才硬道,“谁让你油嘴滑舌,退下!”
她拂袖似是不想再言。
晏北长在她身边,熟知她脾气,看境况阁主姐姐显然还在气头上,他不敢违逆口中应道是,退到门口才惊觉她未提处罚之事。
说好了不能按时完成便要领罚,晏北心里坦荡不觉罚抄有什么难处,心下犹豫只恐提起她又动怒,脚下踯躅不敢下楼。
回身见阁主姐姐埋首书案,那陆姐姐正笑看着他,她细指冲着他轻摇,指了指门外。
原来如此,晏北呆了一瞬转而大喜,便轻声掩门下楼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