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8床,你多久知道自己得这个病的?”9床突然问我,我奇怪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没有听见我的回答,她又问了我一遍,还是保持着最初的样子,看着窗外,面无表情,很随意的一问,“你的病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半年前吧!怎么了?”我很好奇地看着她问。
“没事儿,我只是好奇。”她转过头看着我怪怪地笑了,过了一会,她才幽幽地接着说:“我的已经五年多了。”
“这么久了,那你应该没事了吧?这次住院是因为什么呢?”我依然保持着好奇心看着她问。
“我乳腺癌复发了,可能还转移了。”她悲观地看着天花板轻轻地说。
“不是说过了五年就没事了吗?怎么会又复发了呢?是你的感觉还是已经确诊了?”我听她那么悲观地一说后,心里一惊,看着她问道。
“感觉应该是复发并扩散了,我手术那边的皮肤发红,并且有的地方开始溃烂了,腋下淋巴也长了个包,而且经常骨头痛,医生也说可能是复发了,要我去做全面的检查。”她看着我说,眼睛里流露出绝望之情。
“我听说,癌症过了五年就没事了,你也别太担心了,医生也只是说可能,再说了,现在的医生都喜欢夸大事实,吓唬人的,万一是皮肤病呢,也说不准的,至于骨头痛,很多人因为骨头缺钙也会引起骨头痛的,你别自己先吓自己。”我试着安慰她焦虑的情绪。
“别的科室的医生可能会夸大病人的病情,肿瘤科的医生只会说轻病人的病情,那些骗鬼的话你还真信啊?癌症过了五年就没事了?他们只是那么一说,鼓励病人争取活过五年,因为绝大多数的癌症病人是活不过五年的,我以前跟你一样,也开心的以为我没事了,结果就在前不久,我发现我身体不对劲一来医院,医生就让我在这里住下了,估计明天会让我去做派特CT吧!”她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天花板上,神色暗淡地说。
“听说那个CT很贵的,是吗?”我看着她关心地问。
“是的,很贵,一万多呢,所以才拖到现在还没去做呀。”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说。
“迟早都是要做的,你还犹豫什么呢?早做早好,你结果出来了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胡思乱想了呀,有病治病,没病出院呀,这医院里呆着让人很压抑的,好人都会呆出病来的。”我看着她说出我的想法。
“说实话,我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去做,一是觉得费用太贵,这个可是不报的,要自己掏钱的,二是怕万一转移了,由乳腺癌转成了骨癌,我可怎么办?那可是最惨的癌症之一啊!其实死没有什么可怕的,突然一子就死了,多幸福呀!我不怕死,但我怕自己被活活痛死,还有就是如果真的复发,治疗的意义也就不大了,相当于花一大笔知道一个结果,然后明明白白地去等死罢了。”她看着我说,她眼里的神色很复杂,有对癌症本身的恐惧,有对癌症扩散带来的绝望,有怕花了昂贵的检查费用后没有任何意义的担忧,还有对那一大笔检查费的不舍。
“如果真复发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积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让那些痛苦尽量来得晚一点吧!”我看着她说,心里充满了忧伤。
“要真是复发扩散了,那就不是配不配合医生治疗的问题了,而是医生根本就不会治疗了,我们单位有好几个都是扩散后没多久就死了,非要选择放化疗的死得更快,不治疗的,医生开点药回去自己在家等死的反而活得长些,人早晚都要死的,死就死吧!谁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呢?这辈子也许是来还上辈子的债吧,还完就好了。”她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看着窗外淡淡地说,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她这样的反应让正常人一定觉得这人真奇怪,阴晴不定的,甚至可能还会猜想是不是癌症病人对别人说起自己的生死时都是这般风轻云淡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没在任何情感流露,仿佛这事跟她无关似的。只有我明白她现在的心情,知道自己去日不多,已经接受了这个无法更改的事实,只有在黑夜里才会坦露自己的脆弱和恐惧,那脆弱和恐惧除了自己别人就连自己最亲的人也不知道,除了自己默默忍受这份痛苦外,任何人都无法触及到的隐秘。
“那医生怎么说呢?”我关心地问。
“医生能说什么呀?除了安慰我,他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去做检查,我想应该没什么戏了吧!我开始问他他不说,后来经不住我死缠烂打,才告诉我如果复发了的话,可能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让我乐观对待,说我乳腺癌都能挺过五年,这次说不准也没事,我是他为数不多的活过了五年的病人,他对我的复发感到很惋惜,但我感觉得到,我的时间应该不多了,因为我身上开始长包出来了。”她目光很空洞地看着远处说。
“这种事一般不会告诉病人本人,但会告诉病人家属,你家里人知道后怎么说呀?”我满是同情地问。
“我没有家里人。”她冷冷地说。
“你也是孤儿?”我惊讶地问。
“什么叫我也是孤儿?难道你是孤儿?”她也流露出跟我一样的惊讶问。
“说是也不是,我父母因癌症早就去世了,我有家人的,这是我的侄儿。”我看着侄儿笑着说。
“你爸妈都是癌症去世的?什么癌症呀?”她突然来了好奇心问。
“我妈是血癌,我爸是食道癌,我是肺癌,我和他们得的是不同的癌症。”我笑着说。
“你真惨,这癌症是不是有遗传呀?”她看着我问。
“也许有吧!但我希望没有。”我笑道。
“其实我比你看起来要幸运一点,我的父母都还在,身体都还很好,说起来我也是有家人的人,我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两个人都不当家,我们很少来往,我爸妈跟我弟弟住在一起,帮他们带孩子,也是受气包,没有话语权的,一辈子都是唯唯诺诺的,他们也习惯了,年轻时怕得罪别人,老了怕得罪自己的儿女,唯独不怕得罪我,因为我对她们而言也没多大用了,联系自然也就少了,我还有一个女儿,六岁多了,生在下半年,明年该上小学了,她一岁时我查出了乳腺癌,术后一年,我前夫不能接受我是个不完整的女人就跟我离婚了,女儿跟着我前夫,因为我生病的缘故也不太亲了,说是不太亲了,其实现在见少了都有点儿陌生了,我前夫和我离婚后第二年就又娶了,还生了一个儿子,想想其实也好,她对我不亲跟新妈妈亲也是一件好事,这样她可以少吃点苦头,就我现在的情况,就算亲我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帮不了她了,那怕我明知我前夫一家自从有了儿子后,除了前婆婆外,全家都重男轻女也是没办法的,没妈的孩子从古至今都是贱草,好在她奶奶以前和我关系还好,她对我女儿还不错,这也算是一点安慰吧。”她像给我讲故事一样说着她的家事,没有惊人的故事情节,就是平平淡淡的生活,平平常常的人生,习以为常的人情冷暖,亲人不亲,绝境陷困,生而无望,心灰意冷见不到一丝光照进黑暗的生活,她笑着说得很开心却能让听故事的我感到丝丝寒意,我知道在她坚强的笑容背后,她心里早就是冰封万里的寒冷冬季了,我在她的眼神里都能感受到绝望和彻骨之冷。
我们正说着呢,门口出现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你住院了也不跟我说一声。”那个老人看起来也有五十多近六十岁的样子了,她一手提着水果,一手牵着孩子走了进来。
“阿姨,你怎么来了?”她吃惊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