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他叫我小妹妹心里觉得很好笑,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有人叫我小妹妹,这放在四十年前这么叫还行,现在这么叫太搞笑了,我转过头去笑道:“谢谢关心!我没事,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小妹妹呢,你怎么想的呀?叫我小姐姐吧!”
“看!看!看!她说话了,说话了就没事了,你刚才被吓坏了吧!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其实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主要是你以前没见过,所以害怕是正常的,以后你见多了也就不怕了。”21床笑着说,我们三个病人里就数他精神最好,说话声音最宏亮最乐观,仿佛他把一切都已看透了,对生死不盲目追求,也不畏惧退缩,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有一点害怕,但更多的是被17床感动了,你刚才不是说过胰腺癌是最痛苦的癌症之一吗?可他从进入病房那一刻起到最后死亡时,他哼都没有哼过一声。”我看着他俩说。
“是条汉子,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得胰腺癌的死前没叫唤过的,也许他是好人吧,所以老天爷让他少受苦,提前叫他到天上去报道去了。”21床说。
“小妹妹,你是什么癌?”23床看着我问。
“别叫我小妹妹,我都快五十了,听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是天下第一大癌——肺癌。”我轻轻松松地说出了自己的病,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就像平时上班跟同事聊天一样随随便便的说了出来,没有一丝伤感,也不担心别人异样而同情的目光,还有那无关痛痒怎么听怎么别扭的毫无意义的安慰的话,在这里,反而很高兴地说出了自己的病,跟同样生病的人分亨自己的感受和成长经历;在这里谈癌症就像平时聊天一样,没有在外面的那种讳莫如深唯恐避之不及怕触及到癌症病人的痛处。
“不让我们叫你小妹妹也行,告诉我们你到底多少岁?在这里年龄不是秘密,性别也不是问题,唯一的区分就是病人和好人之分。”21床大大咧咧地笑着说。
“四十八岁,今年本命年。”我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年龄,在这里还真没什么秘密可言,你的姓名性别年龄等等信息很详尽地写在床头卡上。
“21床你要叫22床小姐姐,你才刚四十四岁,我今年五十五岁,刚办完退休没两个月就来这里报道了,也不知道哪个龟儿子提出的以后还要延迟退休,你看像我们这种现场工人有多少人到那时还能拿到退休金呢?我比你大七岁,叫我大哥,他比你小,叫他三弟。”23床这时也来了精神。
“人家刘备关羽张飞他们那是桃园三结义,我们这是搞哪样?病房三结义呀?”我笑道。
“我们癌症三结义,你是肺癌,我是食道癌,23床是胃癌,二姐,你同意不?”21床说。
“我没问题呀,没血呀!要不你奉献一点出来,我们好歃血为盟呀!”我开玩笑道。
“都什么年代了,还歃血为盟跪地叩拜指天发誓的,那些繁文缛节就省了,我们只要诚信二字就足够了,有难同享,有苦同当就行了,以后我们就是抗癌三斗士了哈,我们三兄妹有什么事相互支应一声哈。”21床笑嘻嘻地说。
“好呢!既然都是拜把子的兄弟姐妹了,21床你就不能叫我23床了,要叫我大哥了。”23床笑着对21床说。
“那你咋还叫我21床呢?”21床反应很快,马上就抓着23床说话的漏洞说23床。
“你进入角色还挺快三弟,大哥失礼了!”23床说着向21床双手抱拳施礼赔不是。
我看着这两活宝在那儿耍宝觉得很好玩儿,都几十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呢,还像老玩童一样不知道生活愁滋味似的,在那里说说笑笑的,好像那癌症长在别人身上跟他们无关似的。
“小妹妹,你咋又不说话了呢?想什么呢?说出来我们听听?好笑的我们一起乐乐,伤心的呢说出来我们给你出出主意,帮你分担一点,我们都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姐妹了,有苦同享有难同当哟!”23床笑着对我说。
“没有呀,我在欣赏我大哥和我三弟耍嘴皮子呢,你们接着说,我听着就是了,我这昨天才插的管子,说话会很痛的。”我笑着轻轻说道。
“女人要都像你现在说话这样温柔的话,世界就太平了,现在母老虎太多了。”23床我的拜把子大哥看着他老婆笑嘻嘻嘻地说,他的女人我的大嫂只是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理解,手术后都是这样的,痛得要死,我们都是过来人,你的痛我们懂,你看我们都是真正接受过上帝之吻的人,这是我的伤疤,食道癌,这口子有点长哈,不过这也是我的战利品,它贯穿整个肋骨。”21床捞起衣服让我们看他的战利品,好触目惊心的一条大伤疤斜横在他的腋下肋骨处,看到他那条像蛇一样的伤疤,我这种微创手术在他面前简直微不足道了又何足挂齿呢。
“我胃癌,医生原来打算给我做微创的,结果做了一半发现微创不行切不干净,还得来传统手术,又给我来了一刀,你看这是他们给我肚皮上绣的一朵花,怎么样漂亮吧!他说他那是上帝之吻,我这怕是花妖之吻了。”23床也大大方方的把他的伤口展示给我看,他上下左右各一个小疤痕,正中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别说要是上点颜色的话,还真像一朵花,与他的伤口相比,我的伤口相对他的伤口真的是无足轻重不足挂齿了。
其实我知道他们给我看伤口的目的,不是想展示自己的好身材,不是想搏取我的同情,不是想用他们的苦难赢得我的敬重和仰望,不是想向我证实他们比我强大,当然更不是耍流氓,而是用事实告诉我,眼下的困难只要咬牙挺过去了就不算个事儿,我那点小伤口算得了什么呢?他们那么大的伤口那么痛苦的经历不一样都熬过来了吗?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在这里跟我谈笑自若欢声笑语的,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呢,小菜一碟,没事的,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过两天就没事了。
我现在就像处在极度贫困中的人,急需别人的帮助,急等米下锅一样,吃饱了这顿,还要下一顿,不仅需要现在有米下锅,还需要将来也有米下锅一样,贫困中的人可以等着别人来人相助,只要等下去就有希望,而我与处在贫困中的人不一样的地方是,我时间有限,等不起,我不仅需要精神食粮,还需要方法,我不仅要别人授人以鱼还要授人以渔。
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心心相惜同病相怜,别人的苦口婆心抵不过彼此轻轻的一句话,我们的话对彼此都有举重若轻的力量,直达心底最薄弱最敏感处,并能在这里重新开创一个新的王国,这个王国里只有勇气无畏和快乐,在真正面对生死时千言万语有时真抵不过一个简单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