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荷看向出尘高人,两人对视一眼,竟也没再出声反驳。
越发激荡的情势之下,漓王意识到当前的局面将要失控。
他本欲保下的伏栀,却成了最不能保下的人,他只得挥袖喊道,“来人,将此罪女抓起来。”
可听到这个结果,伏栀反而笑了。
她达成了她所要的。
木剑里的苏远一时有些恍惚。
深深的无力再度将他包围。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料想到当前的结果。
时间......不够。
实力也......不够。
何为废剑......这便是废剑。
或许,苏远当初躺在土里时,绊倒了尚还是稚嫩孩童的伏栀时,就不该做出呼唤她的选择。
他的选择,还是一如既往地错了。
......
当伏栀被架着路过漓王身边时,她缓慢而又坚定地伸出了手里的木剑。
漓王一时间愣住了,盯着那被伏栀摩挲了不知多久的木剑,恍惚间想起,似乎是她母亲死后,她就一直抱着这把剑,从未松开过。
漓王缓缓抬头,却对上了伏栀那依然坚定的目光。
伏栀的身上虽然沾染了泥尘,可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几年前那个懦弱女孩的影子。
“父亲,您要是真为百姓着想,一定一定要保管好这把剑,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当听到伏栀说出‘请求’二字时,漓王这才想起,似乎,伏栀从未对自己提出过任何请求......
伏栀将木剑交到了漓王手中,如释重负地被带着走远了。
可漓王却在无言中握紧了这木剑。
他不知这柄木剑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值得她以这样的方式保下,到底是真被大妖蛊惑,还是......
漓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疑惑。
汀荷带着那位出尘高人来到漓王面前,漓王点头示意,“仙长,小女不懂事,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本欲是想着将罪责全部归于蛊惑女儿的大妖身上,可这一下......
汀荷注意到漓王手里的木剑,眼底微微一动,“父亲,这剑莫不是......不如,一并交给仙长处理吧。”
漓王想起伏栀所说‘为百姓着想’,下意识将木剑收至腰后。
倒是那位出尘高人见到漓王下意识的动作,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木剑于漓王手中倒也无妨,漓王就先收着吧,只是伏姓女这事,怕是不好办......”
出尘高人继续说,“我刚刚施以秘法,得见本汇聚于汀荷身上的气运又重新归来,怕是伏姓女伏诛,真相对民众告知大白,所产生的影响也一并消弭,龙女还能像往常那样庇佑漓王封地,妖种这般大规模害人之事也不会再发生在漓王您的封地上了。”
“这对您和您的封地来说,才是最要紧的事,至于转圜的余地,您看怎么做才能不损害汇聚于汀荷身上的气运,又能合理处置伏姓女?”出尘高人将问题抛回给了漓王。
可漓王明白,眼前仙长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没有转圜的余地。
漓王深知,伏栀所揽下的罪责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封地,于这种情况下,若是强行保下伏栀,说不得汇聚于汀荷身上的气运又要受到牵连......
届时......
出尘的高人看着陷入两难抉择的漓王,只是微微一笑,缓步踱远了,丝毫不急。
而汀荷也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跟随着出尘高人一起离开。
一只云猫也迈着步子从漓王身边经历,视线落在了漓王手中的木剑上。
......
【你听到了漓王等人的对话,当出尘高人说出所谓气运之时,你意识到一个惊悚的猜想】
【或许你根本就不是这位出尘高人的目标,他的目标,其实是伏栀】
【伏栀认罪的消息转瞬间传遍了漓王封地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地主平民,谈论的无一不是笼中女的传说,妖种祸害之事和笼中女绑定到了一起】
【而从漓王府中也传出了对伏栀的处置】
【将其流放大海,永不得再踏入漓王领地一步】
【虽说是流放,但谁都知道,这一去,便是永无回头的不归路】
......
漓王站在海边的高墙之上,遥望着远方波涛磷磷的无尽大海,手里拿着的是伏栀交给他的木剑。
漓王的目光深沉,高墙上的气氛也极为压抑,周围的人不知道漓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个蹁跹的身影走了上来,神采飞扬极为自信的龙女汀荷对漓王喊道,“父亲,一切都准备好了,外面还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在等着见证。”
漓王这才转醒过来,有些恍惚地点点头。
不远处的码头边,一条临时拼凑的木筏歪歪扭扭地飘着,上面只容得下一人坐下,如此简陋的木筏落到大海之上会是什么结果,不用想便知。
栈桥上,一道人影正光着脚一步一步走向木筏,脚步毫无停顿。
那娇小的身躯,纵然经过了三年的风吹雨打,成长了不少,可在大海面前,也不过是顷刻间便能吞噬的砂砾。
漓王看着那道单薄的娇小身躯,长发飘摇间,这个向来威严不容伏栀有一丁点质疑的中年人好似看到了某些记忆里的人儿。
“当年,我遇到栀儿母亲时,她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她......就像个野丫头一样光着脚在田里跑来跑去,衣裳脏了也不在乎,我记得,她那双眼睛格外地亮,也格外地固执......”
漓王的话落在汀荷耳边,让汀荷怔了怔,旋即又选择了默默听着。
漓王絮絮说着,“她最喜欢待在山野里,谁说话都不听,整日和那些花花草草打交道,大家都说她是傻子......只有我知道,她定不会是庸人。”
“后来,她果真成了大家口口相传的‘伏大人’,哪怕死后也要接受大家香火供奉,后来,你爷爷给我指定了婚约,说是可保我家三百年延续......直到洞房那一刻,我才看到是她,她的眼睛从未那样暗过,你知道她怎么对我说的吗?”漓王不知想到了什么,气极而笑。
“她说以后事关她的事,必须由她做主,不论是她的生死,还是她生下的孩子......不然,她就一头撞死在新房。”
“我知道她的性子,我答应了。”
“她不顾我的反对,让栀儿依然姓伏,甚至栀儿刚满月就带着她往山里跑,还有......”
汀荷听着这些不曾从漓王口中听到的往事,苏远也是,甚至隐约间,苏远感受到了漓王对伏栀那既不愿亲近却又不愿放任的复杂情绪。
漓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似是要在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流放到大海的这一天将压在心底的一切全部倾吐而出。
“甚至,也是她亲口说出栀儿是笼中女......我没办法,我爱她,可我也怨她......”
漓王握紧木剑的手也在说完这些话后悄然松开。
汀荷对此却是一怔,似是从不知这件事,而苏远则是升起了疑惑。
远处的栈桥上,伏栀也走到了木筏边。
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