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在梦里梦到了蜘蛛,各色各样的蜘蛛。
蜘蛛群是从远方而来,它们穿过整片的金虎仙人球,游过宽宽的若绿河,路过直直的马齿笕树,爬过高高的塔院墙,沿着风吹过的方向,拾阶而上,在结实的塔柱旁未做任何停留,径直爬上窗台,通过被风推开的窗户进入老僧的厢房。
首先爬进来的是两只黑白相间绒毛满满的蜘蛛,老僧很喜欢这两只蜘蛛的颜色搭配,黑与白,多纯粹。
这两只蜘蛛在老僧的眼皮底下慢慢的爬上窗棂,沿着浅浮雕的图案脉络往上,过了窗框,来到墙壁之上。
在爬到接近墙角时,两只黑白纹蜘蛛,首尾相接,转了几个圈圈,然后纵身一跃,借着空气浮力就飞到临墙之上,两根蛛丝沿着飞行轨迹而生,蛛丝闪闪发亮,掩盖了老旧油灯的光芒。
老僧目瞪口呆,看着这两只黑白蜘蛛的表演。它俩往返于一角三壁,勤劳认真的样子不输织布坊的织女。
顷刻间一张精美的丝网呈现在老僧眼前。光芒四射,厢房被照亮,青砖发白,白墙更白。
两只黑白纹蜘蛛结束劳作后,进来的是一只黢黑的大头蜘蛛,全身黑的发亮,头比身大许多,乍一看以为脚都长在脸上。
大头蜘蛛沿着黑白纹蜘蛛的路子,也是一阵忙活,在前一个丝网上又织了一张,两张网叠在了一起。
接着是一只透明蜘蛛,再接着是一只十腿花斑蜘蛛,十腿花斑蜘蛛后面是两脚瞎眼蜘蛛,在十腿花斑蜘蛛的引领下两脚瞎眼蜘蛛才完成使命。
丝网在不同种类蜘蛛的操作下越来越密,越来越厚实。
最后爬进来的是十二只指甲大小的铜色蜘蛛,它们步调一致,款款而行,在丝网上翩翩起舞。
老僧看着起劲,突然光芒一闪,所有一切如烟花般绚烂,过后落地成灰。
老僧被最后的光芒惊醒,怅然若失。到底是梦一场。
当所有的一切化为灰烬,所有的努力已然徒劳,希望,坚守,努力,让他感觉就像一个个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的。
他又想起了师傅临终前的表情,那眼神充满了抱怨和悔恨,经过了这些年,他彻底理解了师傅,最后一句骂他的话,师傅同样是在骂自己,抱怨个屁呀!
你选了这条路你就自己咽下一路的灰尘,吃泥也是自己的选择。
可他又有什么别样的选择吗?置白丝绢的秘密于不顾,去苦练武功,他做不到,因为那太诱人了,根本摆脱不了。
他想现在就把秘密告诉徒弟,他又有不甘,他还可以活些年,还可以继续。
想了太多,老僧累了,天也快亮了,透过半开的窗户已经可以看到微蓝天空下的远山,塔后的那匹矮脚驴‘饿了饿了’的叫唤,徒弟也快起床练功了。
老僧站起身来,伸手去收铺在案几上的白丝绢,当目光落在绢上时,老僧双手颤抖,双腿发抖,嘴巴不听使唤的抖。
只见白色丝绢上的一撇一捺已然成字成句,白绢金字,赫然在目。
是梦吗,这是不是梦?
老僧没有去触碰白丝绢,他慢慢的走到床前,转身坐下,脱掉僧鞋和衣而睡,接着猛然起身穿鞋抚须快步到案几边拉椅坐下,闭目。
和刚才蜘蛛的梦一定有关系,或许那不是梦。
老僧快步来到窗前,完全打开两扇窗户,竟然发现了一只挂在窗台外沿的铜色的指甲盖大小的蜘蛛,螯肢还挂在窗台,身体却已经风干。
老僧两眼一紧,不做多想,转身来到案几旁,收起白丝绢,揣进内衣里,一个助跑,一个跨步躬身跃到窗外,裤腿打掉了那只可怜的风干的铜色蜘蛛,接着快速打开后院门,狂奔开去,一瞬就消失在微蓝之中。
后院的那头矮脚驴,看着跑远的老僧的背影,噗嗤噗嗤的笑。
徒弟睡眼惺忪的出来,看见驴笑,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