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只吃了一块披萨，随后就在餐桌对面默默注视着大快朵颐的小姑娘。

他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不过，他还有很多事要交待给对方。

伊森默默听着。

这是一份地下城的生存指南。

下城区画着洛菲克财团标识的旅店是最后的避风港，如果遇到了极端的天气，可以向旅店的工作人员出示手腕处的黑色纹路，他们会为你提供临时的居所。

每天上午10:00和傍晚18:00务必要去下城区中心广场的食物分发处领饭，如果去晚了，就没吃的了。

如果肚子实在太饿了，可以去旅店和酒馆碰碰运气。

入冬前可以从洛菲克财团设立的领取点得到厚衣服和厚被子。

如果捡到了银羚或金狮最好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小姑娘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偷瞄柯洛伊小姐一眼，男人放心不下，便取出一张纸，在上面涂涂画画起来。

他不识字，只能绞尽脑汁，留下一些连他也不确定能否被人理解的图案。

两人很珍惜地吃完了所有食物，起身后，男人帮小姑娘抹去了嘴角处的面包屑，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对柯洛伊小姐依依惜别，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的，伊森依稀听见男人问她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小姑娘已经满足了。

她看见了会做饭的鸟，还摸了摸鸟的翅膀，现在该回家了。

谈话声消失在了转角处，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个黑色纹路是什么意思？”

伊森开口询问道，他注意到老板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老板似乎欲言又止，调整了心情，说道，“他们是被选中者。”

“是旧神的信徒？”

纹路是黑色的火焰状，看起来似曾相识，这应该是恶魔之王辛卡洛的徽记，他曾在洛菲克财团成员身上见过这种印记。

“可以这么说。”

旅店老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对他来说是至高无上的时刻，他终于可以将灵魂奉献给无所不能的旧神，还是在祭典这么盛大场合。”

比起刚才说话时的语气，这更像是事先演练过许多次的棒读。

这语气很熟悉。

在尤里乌斯倒台前，帝国的人们就是如此赞美教廷的。

如果你对教廷的举措存在疑义，并提出了你的质疑，那么恭喜你，你摊上大事了。

伊森还听说由于棒读现象太过严重，为了整顿帝国的风气，教廷的大祭司们在一些城市对赞美的语气提出了十余条明确的规定，如果被教廷发现你的赞美不够发自真心，就会引发一系列严重的后果。

这些规定在内阁成立后的第一时间遭到了废除。

而现在，老板棒读的语气显然不够到位。

用教廷大祭司的话来说，就是不够真情实感，这应当是激动的，充满了饱满情感的赞颂。

进而，他们会非常“贴心”的询问你，为什么语气不够诚挚，是不是存在别的想法？

伊森了然。

他的猜测没有出错，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他的“最后一顿”，所以他才要在吃饭时不停向那个小姑娘交待着后事。

“祭典需要多少灵魂？”

“13个。”

旅店老板脱口而出。

随着谈话的深入，伊森更全面地了解到了这个城市。

地下城的大多数“混血”居民，都是从各个国家的逃难者，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拥有自己的工作和店铺，他们无需缴纳高额的税务，和帝国过去严苛的环境和教廷规定相比，这里无异于天堂。

前提是，你需要向旧神缴纳足够的灵魂。

额外的祭典，需要13个灵魂。

除此之外，每月他们都要向旧神缴纳10个灵魂，以换取旧神的庇护。

如果从宏观的角度来看，这个税收已经可以用“良心”来形容了，在过去的帝国，一个月遭到教廷迫害的人数恐怕有几倍于此。

每月10个灵魂，换取到天堂生活的可能，这对于人们来说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而洛菲克财团在这个基础上，又进行了一系列改革，让献祭变得更具“人性化”。

从舆论上，这些被献祭的居民是虔诚的信徒，深渊的人们会对他们的牺牲致以最崇高的评价，那如同黑色火焰一般的纹路，就是他们虔诚的证明。

在生活环境上，地下城的居民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这些高洁者提供帮助，就如男人方才所说，当女儿饥寒交迫时，便能在旅馆寻得临时住处，以及免费的食物，没有人会“浪费”掉如此高洁的灵魂。

一旦他们的灵魂遭到了献祭，他们亲人和后代便能得到地下城居民不同程度的照顾。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至少，地下城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这里也有少数诸如旅店老板对此心存疑问之人，用旧神信徒的话来讲，就是他对于旧神的信仰还不够纯粹，如果他能打心底里认同被献祭的灵魂将归于旧神的王座，前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那便不会提出这些愚蠢的问题。

伊森还问了许多问题，其中有不少都属于危险的话题，要是被一些极端的旧神信徒听见了，极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

在这自由的地下城只有一条铁律——禁止违反旧神制定的规则，任何诋毁祂们的声音都将被视作深渊的仇敌。

当凛冬回归时，最后一位候选人出现了，距离祭典开始只剩三天。

地下城会迎来前所未有的盛况。

伊森听说了大致的流程，13个灵魂献祭会作为祭典的序幕，这13位高洁者会跪在事先准备好的圆形法阵里，当信徒们念完咒语后，旧神的使者就会来迎接他们。

每个旧神的使者模样都有所不同。

有时候是无数根蠕动的触手，有时则是燃烧着的黑色火焰。

更触目惊心的某种看不见的重压，将被献祭者的肉体压扁碾碎，直至完全消失在圆阵中心。

老板对于宣传的疑问来源于有一次他去得很早，站到了太前面。

他听见了被献祭者惊恐的呼喊，还有痛苦的惨叫，他还看见他们的身体被黑色的火焰焚烧，直到化为灰烬，那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过程。

后来他做了很久噩梦，总是梦到自己出现在了圆阵里，身体熊熊燃烧着。

那一幕看起来不像是旧神信徒们宣扬的，前往更美好的世界所该有的反应。

期间也出现过几次祭品出逃事件，一些于心不忍的地下城居民帮助了他们，招致的后果……

老板不愿详细描述。

一旦被旧神的信徒们视作敌人，他们便会展现出最凶残邪恶的一面。

或许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这里也要比外面的世界好得多。

直到，最近的一些传言让居民们的信念不再牢固，有人说帝国变了，也许现在那里才是更好的栖息之处。

不过传说这些言论之人很快就遭到了制裁，被献祭给了旧神。

“不要和他们对着干。”

这一句话倒是真情流露，老板的眼神有些紧张。

伊森帮了他不少忙，让他从这个如同风中残烛的旅店中重新看见了希望，因此他不想伊森步了那些人的后尘。

他劝解道，“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你就习惯了，有时候装作没看见，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这都是他作为过来人的肺腑之言。

“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活着，这辈子就值了，刚才的那个人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又不是好战分子，怎么会和他们对着干呢？”

伊森说道，“我主张以和为贵。”

“那就好，那就好！”

老板松了一口气，眼神欣慰了几分。

没想到伊森年经轻轻，看事情竟然如此通透，要知道他当初可是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逐渐放平了心态。

他正打算和伊森继续讨论菜谱，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却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些人停在了门口，黑色的阴影钻进了这间屋子。

为首的是一个画着艳丽浓妆的女人，她的脸上浮现着笑容。

“伊森先生，你远道而来也不给我打声招呼。”

响尾！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出现在这里？

老板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在这个蛇蝎女人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洛菲克财团的高层，曾经是弗洛尔的跟班，但在奥菲拉事件落幕后，辛卡洛信徒内部一系列的动荡都是由她挑起来的。

“哦，是你啊。”

伊森微笑着回应她，“你居然还活着。”

……

看着伊森的笑容，老板窒息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你居然还活着”？

怎么说话呢？

刚才是谁主张以和为贵的来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