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翠,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偌大的灵堂里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木,一个形只影单的孤女在烧着纸钱守灵。
月色洒下一地惨白,照在她一身白衣上,像是披上了一层寒霜。
细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祝筝竟觉得恍惚的很,乌黑的眼睛泛出干涩的空洞。
她一个人操持了丧事,描了新的牌位,放进祖母念叨了一辈子的祠堂里。
她只记得一生下来,祖母就是祖母了。
周氏还在的时候,祖母常挂嘴边,自古慈母多败儿,她对祝轩祝隆也不谓不严格。
只是后来祝轩意外夭亡,她把补足的心思放在了祝隆身上,矫枉过正,一路养到了无法无天。
她这个老太太,一辈子都活在“愧对祝家列祖列宗”的诅咒之下。
甚至,她都不姓祝。
祝筝写灵牌的时候才知道,她姓顾,叫顾月娥。
描完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时,祝筝忽然记起一件极小的事。
幼年时她在满廊下玩,或许是祖母那日心情好,或许是因为别的,总之见祝筝拿了一把黄绒草,就忽然把她叫到了身前,教她拧花扣。
“顺指尖,绕两穿,井字并成小花篮。”
她边教口诀,边讲自己做孙媳妇时的事。那时祝府还没发家,她常坐在灯下用黄绒草冒充金丝,做金花盘扣,再将衣裳浆洗的板板正正,一颗一颗缝的牢牢的。她希望她的夫君体面干净,即便官低一品,站在任何豪门贵户里的郎君面前,也不要因为罗裳觉得逊人一筹……
秋风吹,树影动,祝筝忽然站起身,去廊下拔了一把黄绒草。
“顺指尖,绕两穿,井字并成小花篮。”
她拧了一捧金丝花扣,放成一排,排在了顾月娥的棺木上,然后开始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祝府待着是没教人那么自在,祝筝也受过不少皮肉之苦,但她从来没敢诅咒过祖母半句。
甚至在年夜祈福时,她还真诚恳切地求过菩萨娘娘,一定要保佑她的祖母长命百岁。
因为祝筝心里明白的很,只要有祖母在,祝府才是她们的家,即便是她们没那么喜欢的家。
祖母不在了,这样的家便也没有了。
厚地高天,来路茫茫。
从此,便再无安身立命之地了。
月色迷蒙,门外白缟晃动,灵堂之上忽然起了些声响,祝筝刚一抬头,就被个人抱在了怀里。
隔着泪眼望过去,朦胧间以为在做梦。
“阿姐……”
这几日,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个苍白无力的噩梦。
梦醒了,就会发现她还在听箫苑的小凉亭里,抱着一本游记睡着了。
祝清擦她脸上的泪,“不怕,还有姐姐在,筝儿不怕……”
祝筝哭的更厉害,还不待她伸手回抱,姐姐忽然被人拉开了。
公仪灏站在一旁,一身气势压人的龙袍,身后跟着十几名宫人鱼贯而入,送了不少悼念的挽联进来。
这是一国之君垂临的排面,祝筝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口中。姐姐马上就要临盆,受不得半点刺激,祝筝连哭都不敢再哭。
祝清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尽了为人子孙的孝道。
很快,宫人们扶着姐姐起身,分开了她们姐妹。
“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不要操心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姐姐一定会来接你的。”
这样的话,祝筝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相信了。
她看向姐姐被架走的身影,一身华丽繁复的宫装拖在地上,离她越来越远。
祝筝忽然感到很害怕。
前世入冬时,朝廷纷乱,祝府那时已是飘摇,祖母就在那时候忧思过度,患病去世了。
今生虽有不同,但结局犹然如此。
虽然公仪休已经被下入大牢,故事好像变了,又好像在提醒着她,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但其实,她也只是逆来顺受,重活一世,根本没做成什么有用的事。
“殿下……不,陛下。”
祝筝猝然叫住了公仪灏,脸上露出些哀戚地恳求。
“请好好待我姐姐,她性子看似柔和其实刚烈,如果您哪日觉得厌倦了,请将她还给我……千万不要锉磨她……”
公仪灏眉目严肃,“朕不会厌倦她。”
祝筝并不想要这样的一句空话。
人心瞬息万变,相比于当什么皇后,她更想要姐姐身边陪着的是个良善的夫君。
公仪灏不知道祝筝在想什么,自然无法给出她更多的保证。
他道了一句“节哀”,便转身准备走了。
公仪灏的锦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月光照在华美的缎料上,映出冰冷的光泽。
祝筝敛着眉,忽然在背后问了一句,“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明明知道容衍一生在为谁图谋……
公仪灏轻易听懂了她说的是谁,脚步微顿,回头看向祝筝。
白素灵堂前,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面无表情。
“你想见他?”公仪灏不答反问。
祝筝眼睫微颤,“他在哪儿?”
公仪灏默了默,“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