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赫律吐息两下,感受着自己的焕发新生,大笑道,“来人,朕要大赦天下!”
容衍默了默,没接话。
一旁的陈丹师面露难色,似要开口。
公仪赫律:“为何这副神情?”
陈丹师:“回陛下,在陛下闭关修身的这几日,二殿下他……擅自登基了。”
不多时,宫闱中灯火通明,骚乱顿起。
公仪休刚上位,根基尚未稳固,聂如柯带着一整队内侍,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行宫,将一身寝衣的公仪休押解到了正殿。
公仪赫律得国不正,连史官都杀了不少。
夜半弑君,灵堂放火,即便命令宫闱之中三缄其口,之后的每一天也都活在后辈效仿,重蹈覆辙的阴影之下。
没想到他最厌恶的儿子,真的让他噩梦成了真。
因为毫无防备,公仪休几乎没来得及反抗,便被五花大绑,束手就擒。
正殿之上,几名心腹压着公仪休跪下。
他得知公仪赫律“死而复生”时,神色精彩纷呈,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容衍,很快明白了过来。
公仪赫律横眉怒目,拿着那枚从他寝宫搜出来的镶金国玺,猛地掷在他头上。
“孽障!你真当自己是太子了!”
公仪休被砸的头破血流,忽然在刀刃之下狂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招数,还真是把人心算的滴水不漏啊……”
公仪赫律听见他的声音怒火更盛,着人要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公仪休一边挣扎,一边破口斥道,“父皇!到底谁是外人,您心中可曾看清?我才是您唯一的血亲,您可有正眼看过我一次?”
“是不是每每看到我,就提醒着您做过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我是吃着羊粪长大的杂种,父皇天天吃着那些所谓的丹药续命,和令人作呕的羊粪球又有什么不同!”
公仪赫律面色晄白,震怒道,“拖下去,斩立决!”
容衍适时出声,“陛下。”
公仪赫律看了一眼容衍,想到那句唯一血亲,只能忍着怒火改口道,“下入诏狱!择日待审。”
公仪休听见容衍出声,面上的狂乱化为冷笑,“老师是怕我死了,会拉着皇兄一起垫背?”
“你这一生谨小慎微,就为了护着个半瞎的庸才,着实可笑!”
又对公仪赫律道,“还有你,真是蠢的令人发指!你以为这妖道是什么好人?他比谁都想让你去死!”
容衍沉着眉目,端看着这一场闹剧,脸上半点波动都无。
公仪休被拖下去的时候,还在狂笑不止地叫骂。
夜色宫闱下,惊起层层昏鸦,飞过庑殿顶的深深重影,转眼消失了个干净。
*
次日,公仪赫律重回权巅,将公仪休以谋权造反定罪,顺便将其多年笼络的党羽,一举肃清。
七日之内,抄家无数,有如秋风狂掠,斩草除根。
这七日,容衍都住在行宫里。
七日后,是阴月初一。
这些年,公仪赫律深知在做的事逆天而行,见不得光,也怕见光时有任何人分一杯羹。
他对容衍从未放下过猜忌,知他一臣侍二主,不可能效忠于他。
但公仪赫律一贯轻视他人,惯用把柄制衡,只道公仪灏一日不死,容衍就一日不会脱离掌控。
制衡着制衡着,公仪赫律倒是越发依赖,越是贪生,就越是嗜丹药,身子就越差,容衍就越像唯一的救命稻草。
容衍亦没让他失望。
他耐心地花了近十年,在半真半假中,编造了一个“换命”的美梦给公仪赫律,让他相信他想相信的一切。
只是今日,梦该醒了。
容衍告诉公仪赫律,“换命”以后,命格动荡,须格外注意滋补稳固。
入夜人定,容衍像无数个往常一样,在内殿给公仪赫律听了脉。
陈丹师近前献了一盅康元丹。
丹药吃进口,毫无征兆的,公仪赫律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你……”公仪赫律伸手就要抓一旁的容衍。
容衍不着痕迹地躲开。
公仪赫律扑了空,神色狰狞痛苦,床榻一旁的金玉摆置被他胡乱地扫落。
容衍只波澜不惊地作壁上观,像在看一株即将被风吹折的枯草。
公仪赫律脸色逐渐绀紫,试图抠开喉咙催吐,“来……来人……”
无人应声。
即便是陈丹师也没出声回应。
他入宫之前有过一个名字,叫做沉雾,最好的朋友叫做安逢雪。
殿内殿外,全数是容衍的安排,与他一起,久久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鲜血迅速淹没了公仪赫律的口鼻,发出刺耳的呛声,青筋暴起,目眦欲裂。
容衍端着一盏琉璃烛台,神色映的忽明忽暗,兀然开了口,像是自言自语。
“因果有序,无私无侑。天衍四九……”
“……我承其壹。”
话音落,琉璃烛台应声落地,摔出一声脆响。
粉碎的琉璃下铺开火舌,旋即遍燃,腾升成赤金色的鸟羽。
含着磷矾的丹药滚落一地,迅速燃出斑斓的火焰,照亮了一旁容衍平静的眼眸,脸色略有疲惫,眼下一片青灰,琥珀的瞳色却鎏金溢彩,诡艳异常。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火光弥漫,点燃了床帐,逐渐吞噬着公仪赫律震天骇地的嘶吼。
辽阔的秋风中,声息总会尽平,所有的爱恨都会全数化为乌有……
窗外无月,夜幕之上灰蒙无光。
今日天象,杀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