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对于如何做皇帝,他早已在薛氏处学到诸多。
但,那也仅是限于帝王加强中央集权、统治天下臣民的帝王之术,属法家的那一套理论。
纵然,李治为日后夺取江山、问鼎至尊,曾不露痕迹地于自己的官邸中,将所学的法家理论付诸实践,且受益甚多。另一方面,他亦明白做皇帝不但要懂得以权术驭人,还需具备治理国家的能力。这点,他不仅要请教父亲为他安排的太傅太师,更要向以治国英明著称的父亲请教。在请教之余,让父亲从心底感到得意与欢喜。
只因,父亲甚是喜爱拿隋炀帝作反面教材警醒自己。
如今,又以此教导他。即便他知晓隋炀帝的灭亡并非所谓的“滥用民力,寻欢作乐”,为迎合父亲,他仍下意识地违背自己的见解,表现出谦恭之态,望着父亲讨巧道:“载舟之水亦可覆舟,父亲之意,隋炀帝这艘船,便是被百姓的惊涛骇浪打翻的,对否,父亲。”
果然,听了李治这番话,李世民略显憔悴的俊脸上,展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双凝视李治的狭长凤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华彩。他迫不及待地对李治予以鼓励和赞扬:“子善聪慧!”
李世民继续教导:“子善,做皇帝,尤其要做个好皇帝,除了关爱百姓,以百姓之苦为苦,以百姓之乐为乐。能够与百姓同甘共苦、同仇敌忾外。还需做到虚心纳谏,切不可刚愎自用。隋炀帝不单因苛政猛于虎而失民心,亦因拒谏而亡啊!求贤,纳谏,爱民,慎思,守业,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可记住了?”
“孩儿记住了,父亲!”李治满怀感激地说道。
须臾,船靠岸。李治随父亲一前一后地上了岸。
此时,早有宦官在岸边的草坪上铺就了约莫五六米长、十米多宽的卷席。应着李世民不想与李治相对而坐的嘱托,故而卷席上仅设了一条矮腿的黑漆红边几子,几子两边放置着用于跪坐的软席。
父子俩脱了锦履走上卷席,提着裳裾跪坐在席子上后,李世民面色肃然道:“岑文本和刘洎昔日支持魏王,于朝中拉帮结派。然,论才能,岑文本等皆为治国经验丰富之人,你需多向他们讨教,朕将他们派予你,乃是为增长你的执政之能!”
“孩儿知晓。”李治端正地坐在席子上,谦逊颔首。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微笑,道了声:“甚好。”继而,他转身,吩咐宦官王舜将一些奏章拿来。这些奏章一半是竹简,一半是用绸缎卷起扎在一起的轴书样式,比起后世的折子形式的奏章,重了许多。
“父亲之意是……”垂眸扫了一眼摆在案几上的奏章和奏牍,李治轩起入鬓的剑眉,一脸疑惑地望向父亲问道。
李世民横了他一眼,笑着嗔怪道:“你忘了,我曾与你说过的话?近来,我这身子骨愈发不利落,精力亦大不如前,稍一熬夜,次日便无法起身早朝。是以,欲让你为我分担些政务。”
“诺。”应罢,李治已从席子上起身,平举交叠的双手作揖。
他知晓父亲如此作为,不单因身体欠安、精力不足,欲让他分担政务,进而于朝廷树立威信。说到底更为重要的缘由,是为了历练他。
得知这般,他的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浪潮。
尽管,彼时父亲似是不顾他死活,凭着一时好恶将太子之位许予魏王李泰,令他一度心寒,对曾经尊敬亲爱的父亲产生了猜忌与怨恨。却也无法不感激此刻父亲对他的敦敦教导与培养。
父亲是真为了他吗?倘若换作其他皇子成为储君,或许父亲亦会如此。只因,身为帝王需以江山社稷为重。
借着作揖时,双臂广袖遮面之机,李治思及这些,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弧。起身之后,他俊朗的脸上挂着感激的笑容。
“哈……”李世民单手捂着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只觉浑身仿若散架般无力,他欲即刻回宫歇息,故而话语语速极快:“今日你先回去。我期望,明日午时你能与我一同用膳!奏章嘛,你尽量在这几日批完交予我看。身体要紧,切不可熬夜伤了元气。”
李治恭敬地应了声“诺”,而后“啪啪”击掌两下,便有随其而来伺候的蓝衣宦官过来,齐声道:“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李治轻声“嗯”了一下,未多言,只是伸手指了下置于自己面前的奏章,蓝衣宦官齐声应诺,极有次序地排列成一队,井然有序地抱起奏章,退离他们父子的视线后,方才转身往安仁殿而去。
“你……他们……”李世民瞥了一眼宦官离去的方向,又转过脸凝视着李治,俊朗的脸上显露出惊讶的神情。在他的印象中,不论是太极宫的仆人宦官、婢女,还是藩王家里的奴仆,皆需其主开口吩咐,方知该做何事。伺候李治的宦官、仆从却与众不同,似乎与主人心有灵犀,这让李世民既惊诧又满心欢喜。
“他们是孩儿亲自调教的!”李治接过父亲的话解释道,语气云淡风轻。这是第一次,李治摒弃谦逊,未将“功劳”推至他人身上。
“当真!”凝视着李治,李世民一脸骄傲地喊道。
李治双眸含笑,轻轻应了声“诺”,俊朗英气的脸上,不见丝毫得意之色。李世民凝神望着儿子,良久才亲昵地拍了拍他宽广的胸膛,意味深长地道了声:“好!”他仍不忘嘱咐:“今晚,你就住在安仁殿,也省得你那位太子妃给你捣乱。明日陪我用膳!”
闻言,李治嘴角提起勾出一抹感激的弧度,他恭敬地向父亲深深作了个揖,应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