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后,尹鹭主动过来和邱朗朗打招呼,是一贯的温婉态度:“茵茵很喜欢你,欢迎有空到家里来做客。”
邱朗朗对茵茵笑笑,心虚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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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裘力指着一楼大厅最里侧的一块空位,告诉邱朗朗就是那里,馆里不打算搞对外招商,想弄个小咖啡厅,低调些,服务读者为主。租金需要年付,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商家。
“这里虽人流量有限,但孩子多,年轻人也多,只要价位合理、品质过关,不会赔。”裘力非常肯定地说。
图书馆里人虽不比商场那么多,但胜在稳定,而且家长舍得为孩子花钱,而年轻人舍得为自己花钱。邱朗朗环视一圈,点了点头。
“要是觉得可行,拍几张照,把大致条件跟他俩讲一下,让何磊出个预算,我最多可以投一半,另一半他们自己想办法。”裘力停下脚步,偏头解释,“不然就成了给我打工,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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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从天井洒落,绒绒笼罩那一小方空间,无数细小光点在空气中缓缓飘动。
邱朗朗仰着脸郑重地看着裘力,这里不适合拥抱,他弯起眼睛,用目光传达最诚挚的感激。
事情进展很顺利,何磊当晚就和裘力约好周一上午一起去拜访馆领导。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的很微妙。
裘力相信何磊因为他疼老婆,而何磊则告诉邱朗朗,一个肯把无家可归的小破孩捡回家的人不可能骗他。
邱朗朗回复:【人间自有真情在!】
缪妙又被他戳中笑穴,抽着气发语音,说他小小个人儿老土得要命。邱朗朗才不管什么土不土,就是觉得特别开心。
他的力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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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陪爷爷颂《地藏经》时,他甚至有种冲动想问问爷爷,会不会是因为裘力做了那么多累积功德的事,才让他有机会再次回到他们的身边。
没敢。
怕一下子给老爷子吓得再卒一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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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文晦涩拗口,他念的磕磕巴巴,两个半小时下来,两条腿已经麻到不是自己的。可一抬头,爷爷仍旧盘坐得板正虔诚,口齿清晰地颂完最后一句。
邱朗朗揉揉膝盖,又掐掐太阳穴,感觉自己才像是中过风的那个。
“弟子裘岳愿以此诵经之功德回向给......”
爷爷说了几个名字,邱朗朗听得不太真切,但从称呼上能分辨出是爷爷两位已经过世的妻子,大姑和大姑父。
“......小儿裘旺西以及爱孙裘浅山。祈愿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超拔他们,令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邱朗朗沉默地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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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将爷爷搀扶起来,却又听老人家继续说道:“也请菩萨保佑宋弥、莫盛雪、裘雨欣、裘雨怡,愿她们身健体康......各自安好。”
邱朗朗:“......”
莫盛雪是他的母亲,宋弥是大伯的第一任妻子,而另外两个名字是同那位大伯母一同被赶出家门的堂姐妹......
邱朗朗架住老人的手臂,听见自己嗫嚅的声音,“爷爷,她们......”
老人顺着力道缓缓跪坐起身,手掌撑住地面,偏头凝视邱朗朗,目光锐利且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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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他像是终于感到疲惫,倚墙靠坐下来,视线虚虚投向半空,像是说给邱朗朗听,也更像是自白:“都是可怜的女娃。爷爷教子无方啊......都是业障,念多少遍经文也偿还不了的业障,要还的,总要还的......”
一阵酸涩猛地顶上喉头,爷爷这一生事业有成、磊落坦荡,唯独觉得对不起两个儿媳。他曾多次寻找流落在外的大儿媳和两个孙女,无果;也曾恳求莫盛雪接受一笔补偿,被拒。
“我只求一切业报都能报在我自己身上,可偏偏......”
两行浑浊的热泪顺着老人苍老的面颊悄然淌下,邱朗朗手足无措,印象里,爷爷温和、智慧、豁达、幽默,他从没见过爷爷如此脆弱无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慰。
“老大觉得我偏心老二,老二争强好胜一辈子,要证明他就是比大哥强......都是我的错啊。”老人自顾自说下去,邱朗朗却有些听不懂了,印象里,大伯和父亲虽然算不上多亲近,毕竟不是同母所出,多少隔着一层,但至少兄友弟恭,看不出两人间有什么矛盾。
况且,父亲已经病逝近十年,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要说最该骂一骂的是裘耀祖,总跟裘力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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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当断则断......可爷爷,舍不得啊。”他的声音平稳下来,显然已经恢复清明,但克制却让他的神情显得愈发痛苦。
邱朗朗怔然,想不明白爷爷指的是什么事情。
断什么?舍不得什么?
他皱眉唤了声“爷爷”。
老人偏过头来,苦涩一笑,干枯的手掌轻轻在他的脸颊上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