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里翻了个身，蹬蹬被子，枕着自己的胳膊傻笑，他忽然想起裘力学会的第一句手语就是：哥哥真厉害呀。那时，力学得好认真，然后一天会使用上好几次。

不管裘浅山是教他穿鞋带还是做最简单的蛋炒饭，力都会认真又开心地比划：哥哥好厉害啊！

其实，最厉害的是他的力。

想当年力刚到西胜时，连汉语都说不好，数学更是从来没系统学过，可就硬是只用了四年多的时间读完了城里孩子要花六年才能完成的小学课程。

可真聪明呀，我的力。

?

这一天，过得漫长又心塞，邱朗朗拽好被子，在黑暗中静静闭上眼睛。

大概是醒着的时候想得太多，那天夜里，他又一次梦见裘力。

那是个冬末，刚刚立春，乍暖还寒。

他们第一次相见。

从三中出来往东郊方向走，有个十字路口以堵车着称，特别是早晚高峰。

时间久了，道路两边聚集了不少人来做“生意”，大些的孩子往车里塞传单或是售卖些车载充电器、靠枕什么的，小不点们就挥舞个羽毛掸，随便胡撸两下就向车主要钱。

裘浅山留意到那个“新小孩”是因为他身上那件柠檬黄色的羽绒服，亮眼的明黄在灰秃秃的天地间非常惹眼，而且羽绒服明显是女款，穿在一个小男孩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原本装饰性的腰带被小孩高高束在腋下，像是怕弄脏下摆。

这个小孩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追着车跑，他安静站在路边，等车靠近了，就看向车窗里，再短短地询问上一句。

裘浅山远远望着，前面有好几辆车都落了车窗，或是翻看，或是从小孩手里买走了点什么，这让他有些好奇。

大概是怕看不清来车，小孩没有扣上羽绒服帽子，两只耳朵冻得通红。

车行驶到近前，裘浅山主动放下车窗，探着身子看过去，小男孩手臂上挂着的竟然是一串串各色皮筋、小抓夹和小木梳，倒是挺会抓取受众群体，比别的小孩有商业头脑。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想到这次的“客户”是个男生，小孩的眼睛慢慢瞪大，鼻头和脸颊上的小雀斑在落日里闪闪发亮。

裘浅山指向一把木梳，然后看向小孩的唇。小孩说：“十元。买吗？”

裘浅山笑了，递给他一张十元纸币，把木梳装进书包。

看着他仔细地将钱折好放进口袋，还拍了拍，裘浅山没忍住笑了。男孩迎上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去焐自己的耳朵。

见状，裘浅山在观后镜里示意司机停一下，他摘下自己的灰兔绒耳罩，探出身子，小心地扣在小男孩的耳朵上。

男孩后背一挺，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睛亮晶晶一眨，又一眨，弯了起来。

多漂亮的一双眼睛啊！

狭长清澈，斜拉入鬓，瞪圆时像尚未驯服的小马驹，笑起来时眼尾微微荡开，温柔如和风拂过青草。

裘浅山也弯眼一笑，挥手向小孩告别。

他的车随车流向前，直到再一次被红灯拦下。

小男孩从后面追上来，用力敲着车窗，气喘吁吁。

窗落下，裘浅山发出问询的目光，男孩有些害羞地抿抿唇，龟裂的小手递进窗口，掌心里托着一颗方头方脑的“棒棒糖”，蓝色的玻璃纸在阳光里闪着点点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