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是捡个孩子收养的。”
老太太问:“你认识我女儿吗?她叫王玉兰。”
白雪吟说:“不认识,但是你那外孙女康晶晶,还有她丈夫吕明修在我们县都很有名,我也是只知道他们,不认识。”
老太太似乎安下心来,又充满骄傲的说:“我那外孙女是在县政府里当什么干部,听说那外孙姑爷是个县长吧,是不是啊?”
白雪吟点着头,她明白,这位善良的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的外孙女已经离开县委到学校去教书了,更不知道那外孙姑爷已经是缫丝厂的普通工人了。
老太太问:“姑娘,你也是县里的干部吧?”
白雪吟望着老太太摇摇头,谎说:“我不是,我是一个小学校的老师。”
白雪吟暗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老太太这么大年龄了,还要为儿孙们操心,自己应该尽量为这些人做点什么啊!起码不该再伤害她们啊!
快八时了,汽车到了蓉阳县城汽车站,白雪吟烧已然未退,她不停的打着冷颤。下了汽车,她捧着药包踉跄着一路跑向人民医院住院处。
彭婕见白雪吟满脸憔悴的走进病房,高兴的叫起来:“呀,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雪吟来到白雪莲病床前叫着:“雪莲,雪莲,姐姐回来了。”
白雪莲还是毫无反应,神智依然不清。
彭婕不敢问弄到药没有,因为她知道这年头想弄那么好的救命药很困难,安慰白雪吟说:
“雪莲脖子不再发挺了,你别着急。”
白雪吟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弄来药了,雪莲应该有救了。她拉开黑色塑料包拉锁,她太疲倦了,一夜没睡又风吹雨淋,加之她也在高烧,说了声“药,我弄来了。”就昏倒在地上。
护士帮助把白雪吟安排在那张空床上。
彭婕告诉那位护士去找医生给白雪吟看病,自己忙打开白雪吟那黑色塑料包,见了那难弄的药都有了,彭婕真的如同白娘子从如来佛那里盗来了救命的灵芝仙草。她立即把一丸安宫丸用水研成碎末,给白雪莲一勺一勺灌进嘴里,试敏后又给她打青霉素吊瓶。她这才安排护士守着白雪莲,来到白雪吟病床旁,白雪吟刚注射了两瓶安定,她量一下白雪吟的体温,已经高达三十九度。
到下午一时,白雪莲已经明显见好,说有些饿了。彭婕又把一丸安宫丸研碎给白雪莲吃下去,安排护士给白雪莲弄点流食,彭婕把剩下的一丸安宫丸研碎加上半杯凉开水端到白雪吟面前,把白雪吟叫醒,说:
“雪吟,这丸药你喝下去吧。”
白雪吟问:“这是什么药?”
彭婕说:“你就喝吧,不是毒药,退烧的。”
白雪吟刚想要喝下去,听同病房另外一张床看护人议论:这安宫丸真是神药,你看大人发烧也能治,咱这孩子,唉,咱哪弄这药去,你看人家知道吃饭了。
白雪吟没有喝下这药,她知道这是安宫丸。她示意彭婕把这杯药送给邻床那昏迷不醒的孩子。
彭婕含着泪把药端给邻床孩子,家长感激得跪在地上:“我们可遇到贵人啦,我们可遇到贵人啦。”
彭婕扶起这看上去是农村人的夫妇,叮嘱说:“快把药给孩子喂下去吧。”
彭婕扶着白雪吟来到白雪莲床边,白雪莲伸出手抓住白雪吟的手,流着泪说:“大姐,妹妹谢谢你啊!是你救了妹妹呀!”
白雪吟微笑着点点头,又昏过去了。
白雪莲挣扎着想起来,可她全身无力,又瘫倒在床上,两眼流着泪。
彭婕安慰着说:“雪莲,你别着急,你大姐是让雨淋感冒了,昨晚又一夜没睡觉,没问题的。”
下午二时,白雪峰和吕艳艳在白森与何琅的劝说下才来到医院。他俩看到白雪莲已经清醒了,自然很高兴,见另一张床上大姐正打吊水,急急忙忙走过去。
吕艳艳眼里流着泪拉着白雪吟的手说:“雪吟姐,你怎么了?”
白雪吟勉强的笑着说:“昨晚让雨淋着了,再加上一夜没睡觉,没关系,别担心,大姐死不了。”
白雪峰附耳告诉白雪吟:“家里你别担心了,何琅姨帮助照看着,小盼盼跟小华玩得可高兴了。另外,叶阿姨身体也好多了,还想来看我二姐呢!爸爸给我们分工了,下午两点到十点我和艳艳护理,十点到第二天七点是爸爸,上午是彭婕姐姐。”
吕艳艳说:“我妈妈这两天身体也好些了,还要来看雪莲姐呢。”
白雪吟点点头:“可别让叶妈妈来医院,也别跟她说我病了!”
吃了晚饭,何琅如同家庭主妇一样麻利的收拾着碗筷。白森拿起抹布刚要擦餐桌,何琅微笑着一把夺过去,边擦着餐桌边说:
“我刚沏了一壶茶,在客厅里,你去喝茶吧!”
白森不好意思的说:“让你受累了!”
“看你说的,还跟我客气,这不是赶上你家里有事吗!咱们是实在亲戚,文革除了我这么个姨再也没什么亲人了。”何琅打了一盆水在洗抹布。
白森并没有到客厅去喝茶,他走出东厢房,却又回过头来看着这三小间厢房。他想起了当年那艰苦岁月的日日夜夜,他想起了结发妻子吴琪。白森回过身,面对着院中那株枝叶繁茂的老槐树,妻子吴琪的尸体就停在这株老槐树下。是侠肝义胆的叶亚芬帮助自己挺过了那辛酸煎熬的岁月呀!他望着西边的两间厢房,那是叶亚芬曾经住过的房子呀,她睡的那张木板单人床依然还在那屋子里。
白森背靠着那株老槐树,仰头望着那枝枝叶叶,叹息着说:“‘青青一树伤心色,物在人去无归期’呀!”
何琅来到白森身边:“白大哥是在背诗吗?”
白森正在痛苦的回忆和感伤中,听了何琅的问话,忙说:“没有,没有。”
何琅微笑着说:“白大哥,到你那屋去洗洗脚,睡一会儿,十点钟你不是还要去护理雪莲吗!”
白森机械的答应着:“好,好。”向他的正房西头的一间卧室走去。
何琅跟在后边进了白森的卧室。
白森见床边小凳子上放着一盆正冒着热气的水,回头对何琅说:“唉呀,还劳你给我热洗脚水!”
何琅笑着说:“我年轻,干点活算什么啊!”
白森坐在床边,脱了鞋,抬起脚正要脱袜子。
何琅走过来,一把揽过白森的脚说:“你坐好了,我来替你脱吧。”
白森实在无法拒绝。
何琅把白森的两只袜子都脱了下来,放在鼻子尖上嗅了嗅,咧着嘴笑着问:“几天没换袜子了,味这么大!”
白森不好意思的说:“两天,我这脚爱出汗。”
何琅把白森的脚按到水盆里,用她那柔嫩的手给白森反反复复的洗着。
白森眼望着何琅那仔细认真的动作,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真还从没有享受过这种特殊待遇呀!
何琅给白森洗完了脚,把那双脱下的袜子扔到水盆里一块端走了。不一会儿,她又端回一盆水来,放在地上,微笑着对白森说:
“洗洗下身吧,这可得你自己干了,我帮不上忙!”
何琅扭过身离开白森的卧室。
白森目不转情的看着何琅那柔软丰满的身姿,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外。白森自己洗着下身,洗完后,他擦干,穿好衣服和鞋子,猫下腰去端起水盆。
何琅微笑着进来了,接过水盆:“给我吧,你躺床上睡一会儿吧,到十点钟我来叫你,你就安心休息吧!”
白森顺从的躺在床上,可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何琅那微笑,何琅那柔软丰满的身姿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眼睛。白森想到那次何琅到他家来的情景,可这次何琅却没有像那次来那样要求自己,如果她真的要求了,或许自己真的难以控制感情了。白森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和冲动呢?或许是因为政治形势的宽松而自己感到压力小了吧?或许因为自己独身多年,而何琅也是独身吧?论辈数倒是不错,可何琅毕竟跟雪吟是同一代人呐,自己比何琅大二十四、五岁呀。不可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白森翻了个身,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可是,何琅的微笑和身影却总是挥之不去。
又住了六天院,白雪吟和白雪莲都出院了。白雪吟也快该开学了。白森却整天愁眉不展,他惦记着白雪莲跟国文革的关系。
白雪吟知道爸爸是为白雪莲跟国文革的关系才愁眉不展。爸爸那么大岁数了,又要上班,又要操持家务。白雪吟实在不忍心再让爸爸辛劳了。一天,送小盼盼到幼儿园后,她为此事专去了一趟国文革的林场,她想知道,国文革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白雪吟在东方红林场找到了国文革。
国文革见了白雪吟,心里有些发虚。他把白雪莲送回到白家后,究竟病情怎么样了,他一无所知,其实他内心也很惦记着白雪莲的病情。
白雪吟开门见山、毫不客气的问:“国文革,为人要讲道德和良心。没有和白雪莲结婚时,你起誓发愿、信誓旦旦的保证忠爱白雪莲,结了婚了,你那些话就都当成耳边风了。白雪莲有病,那么重,你不送医院积极医治,却送回了我们老白家,你一拍屁股走了,一推六二五。你打算怎么样,不妨说个明白!”
国文革虽然遭受白雪吟一番强白,但他并没有丝毫的不满情绪。他焦急的说:“大姐,快告诉我雪莲现在怎么样了?”
白雪吟怒气未消:“雪莲是我的妹妹,我爸爸和我们兄弟姊妹自然不会丧良心扔下她不管。倒是你国文革,跟雪莲是结发夫妻,在她病情危重之际却躲到林场来,不闻不问,享受清闲,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国文革心里明白,如果不把问题说清楚,白雪吟是不会告诉他雪莲的情况的。而且,整个白家人也不会谅解他国文革。本来,那次白雪峰跟他借钱的事已经使白雪峰结怨并且见了面连句话都不说了。国文革满脸的委屈:
“大姐,我知道会引起全家误会的。雪莲有病的头一天晚上,县里一位朋友告诉我,县缫丝厂由地区投一部分资、县里自筹一部分资,要扩大规模。自筹这部分资金县里已经定了,要招收两千名国家正式工人,每人要交八千元钱作为集资费。这是主要条件。要先组成一个三十人的筹备班子,这三十人除县里有关干部外,要从林场选拔二十名有能力、一直坚持在林场劳动的知识青年参加,这二十人可以免交八千元钱。大姐,你说象我和雪莲哪里弄那一万六千元钱去呀!如果要是能进筹备班子,既可以回到县城里来工作,又省了那一万六千元钱。我跟雪莲商量一晚上,决定第二天立即回林场上班。可是第二天早起雪莲就发起烧来,我见她一时半会儿是上不了林场了,但进筹备班子的事是时不我待呀!我就找了辆板车把雪莲送回家了,考虑有爸爸、兄弟姐妹可以照顾雪莲。也亏得我回林场,这几天我多方面努力、基本已经敲定了,我和雪莲都进筹备班子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事儿向爸爸讲清楚?雪莲现在病已经好了,她为什么也没讲这件事?”白雪吟还是充满疑惑。
“县里怕青年们闹事,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所以,我也没敢跟任何人讲。雪莲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才没跟家里人讲。”国文革解释着。
白雪吟点点头:“雪莲已经好了。怎么办?是我送她回家还是你接她呀?”
国文革笑了:“看你说的,后天我就回去,我接雪莲回家。”他突然神秘的问“大姐,大学毕业后你还回县里吗?准备干什么工作啊?”
白雪吟心里明白,国文革一定是也听说要安排她回县里当第一副县长的事了。但她却摇摇头,漫不经心的说:
“爱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吧,如果可能,我就还到广播站去当播音员或者编辑。”
国文革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讨好的说:“听说已经报到地区去了,安排你当第一副县长!你没有听说吗?组织上应该跟你谈话了吧!”
白雪吟冷笑着说:“我呀,可没能力当那么大的官,假如我真的当上那么大的官,我首先要收拾的就是那些欺侮女人、对女人背信弃义的男人们。这些人是最不道德、最卑鄙无耻的!”
国文革听了,心里噗噗的跳着,他从条凳上站起身来,气忿的说:“这样的男人是该收拾,有一个就收拾一个。不过,大姐,我国文革虽然也造过反,斗过‘Z资派’,但我跟那些背信弃义的男人,甚至跟那些打砸抢的Z反派确实不同。实际上,我也干了很多好事的,‘九?一七’大案若不是我设法使吕向阳伯伯离开牢房,他哪能上都城去申诉哇!唉,不说这些了。大姐,你放心,我知道你这话是说给我国文革听的。我国文革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亲人了,爹妈都不在了,一个亲姐姐也早就离开人世了。现在也就只有一个姨何琅了,可我们关系又很紧张,你也知道我姨那个人。她跟沈默久不清不白的,后来又跟我爸爸结了婚,结了婚她也不是实心实意跟我爸爸过日子,却利用我对我妈妈的死怨恨我爸爸的心理害我爸爸。至今我想到这件事,还觉得对不起我爸爸。后来我才清楚,我姨就是想利用我爸爸不俭点、作风问题达到离婚后占有我家的房子的目的。那我当然不会答应,所以我才跟我爸爸和好,把我姨赶出了家门。大姐,雪莲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最亲近的人。白家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亲人,如果我干出对不起雪莲的事,我国文革车碾马踩,不得好死!”
“国文革,我也不是来听你的决心和保证的,事实可以说明一切。‘一步实际行动比一打纲都重要。’咱们中国也有句古话,‘民无信不立’,我这里就把这个‘信’理解成信实和信用吧。做人首先要讲‘信’哪!无论大事小事,都应该以‘信’为本。否则将丧失人心和亲情。”白雪吟注视着国文革的表情变化。
国文革心里明白,白雪吟这样引经据典,无非是指责自己在答应借给白雪峰钱那件事上不讲亲情和信义了。可是,假如我借给雪峰了,那吕向阳伯伯已经判死刑,吕家孤儿寡母的用什么还我的钱哪?我把钱借给她们,那不等于打了水漂吗!再说,雪莲压根也不会同意借钱给吕家。别说是吕家,就是爸爸白森跟我国文革借钱,白雪莲也根本不会同意的。对白雪莲,你白雪吟可能还不了解吧。想到这,国文革笑着故作慷慨的说:
“大姐,我家的实际情况雪莲都很清楚,若说经济呢,也是雪莲掌握着实权。以后不管是什么事,只要雪莲做了主,我国文革绝对不会说出一个不字来。”
在回县城的公共汽车上,白雪吟在想,看起来,安排自己当副县长这件事可能是真的了。当然,她也相信,这是高阳伯伯向地区和省里推荐的结果。假如真的当上了副县长,应该为全县人民干些什么呢?才刚刚二十五岁,能胜任这副县长的职务吗?白雪吟忽然想到顾家大院安邦桥头八角亭的那幅对联:“忠厚慈爱大义可避祸消灾承祖德,种桑养蚕缫丝能暖衣饱食育儿孙”。听顾掬贤妈妈生前说,这幅对联是顾家的祖训。可是,从外公顾济民的结果看,这种祖训也未必就正确。外公顾济民一生安分守己,无官一身轻,最后却落得一个反革命并被枪毙的下场。白雪吟忽然感到脸上发烧,假如自己真的当上了副县长,似乎觉得也并不光明正大,高阳伯伯可以推荐我白雪吟,他也可以推荐其它任何人,那么,即或是最后由组织下达任命令,那实际上这个官还等于是高阳伯伯一手敲定的。全县几十万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的参与意见。既然人民是主人,人民当家做主,为什么不由全县人民来选举他们的县长、副县长呢?即或是组织任命,那也应该按照一定的、比较公开与合理的程序来进行啊!就这样,个人提名,组织下令,那这组织是为某个人或某些人服务的呢?还是个人要服从、服务于组织呢?高阳伯伯尽管是位立场坚定、经过艰苦卓绝的战争和生死考验的好干部,但他毕竟是个人,个人的见解总是难免偏颇的。如果我们的干部制度还是沿袭着过去那种自上而下层层任命的制度,那就难免会出现问题,甚至是严重的问题。可这又确确实实不是个人和基层所能解决的问题呀!
晚上,白雪吟和爸爸、白雪莲、白雪峰商量想雇个老太太照顾家里。
白雪莲说:“国文革可能要安排回县缫丝厂筹备班子,他说求人把我也安排回县城,这样我就可以照顾家了。雇个老太太在家也不方便,咱也没有妈妈了,让人议论也不好。”
白雪峰白了白雪莲一眼:“说得好听,原来你在林场不是也都没到林场去上班吗?你照顾家里什么了?就连你这回治病还都是大姐东挪西借的钱呢!”
白雪吟说:“雪峰,别说那些伤感情的话了。咱们兄弟姐妹要团结互助、和和气气的,这样爸爸才能省心啊!”
白雪峰想到和白雪莲借钱的事,心里愤愤的,他说:“你想和和气气的,别人会和和气气的吗?赶紧把住院费和药钱还了吧!”
白雪莲面露难色,她对白雪吟说:“大姐,我和文革现在确实手头有点紧,过一段时间宽绰了,我——”
白雪峰抢过话头说:“国文革亲口跟我说的,你们有一万五千元存款,难不成你想耍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