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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亮,光线从狭窄的洞口透进,洞内一切均看得真切了。
空气中含着雨后湿泥嫩叶的馨香,洞外时不时传来几声燕鸟鸣啼,本该美妙的清晨,余凉却在浑身酸痛中睁开了眼睛。
余凉低头朝躺于身旁的风止夜看去,染尽鲜血的衣衫已被她割得七零八落,此刻他上身半露,胸口处殷红的伤口将肌肤衬得瓷白。
太不礼貌了,她怎么可以让病人受了一夜的凉。
余凉懊恼,摸了摸身上的外衫,发现干得差不多了,便将外衣脱下给风止夜添盖了上去。
她起身走到洞口,想来雨是刚停了不到一个时辰,溪径还十分泥泞,树叶受风摇晃坠落下不少水珠,滴溅在涧溪之上,漾起朵朵涟漪。
晨光熹微并不刺眼,但风止夜仍在半睡半醒间感觉到了环境微明,自来警惕的他顿时从浑噩中挣脱醒来。
入眼景象有种难言的静谧,曦光倾泻于伫立洞口的女子身上,使得鹅黄衫衣泛起一层若有似无的微光,她侧脸柔莹清丽,风止夜觉得有几分眼熟。
余凉正思忖着她该如何悄无声息地把风止夜带离出谷,回首间,却撞入了风止夜的视线,四目相对。
她警铃大作,面上却装得波澜不惊。
“醒了?”她问。
“是你。”
风止夜念道。
她转过身的一刻,他的意识便已全然清醒,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身负重伤,不宜运功,还是先辨明此刻境况方为上计。
“感觉如何?”余凉眼中的关切半真半假。
风止夜缄默不答,眉端微微皱起,神色怔疑,身子却半撑了起来,他苍白薄唇轻喘着气,一副警觉模样。
余凉瞥了眼他:“你担心什么?若没有我,你能看到今天的朝日?”
“你有何目的?”风止夜问道。
“我要你活下去。”余凉坦然道。
这话不假。
但无人相信,风止夜露出了如余凉所料的怀疑神情。
她微侧下巴示意,垂眉看向了自己脚下的镇狱与百炼。
这趟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还能顺走两件宝物,捡了个大漏。
风止夜瞬间了然:“你是冲着它们而来。”
“是,”余凉蹲下,与他视线齐平,装得一脸高深莫测,“你活下去,但不许向旁人透露此事,于江湖之中,百炼铁书,仍在断月楼风止夜的手里。”
“呵,”风止夜轻扯嘴角,虚弱的神态绽出一丝霁月华色,“宝器被你拿了,却让我为这莫须有去应付随之而来的虎视眈眈?这笔买卖,不划算啊。”
余凉执起镇狱,指向风止夜项颈,刃尖抵近他孤峭的喉结,道:“用你的命换,怎么不划算呢?”
虫鸣鸟叫声在此时像是戛然而止,洞内一片安静,空气中似有暗流涌动。
才过几秒,余凉的心愈发踏实。
他现在体力难济,否则早已还手。她赌对了。
见风止夜又是无言,她继续道:“你活与不活,镇狱百炼都已是我囊中之物。只是你活着,孟升平那老家伙,多少会对我减轻些猜忌。”
听完这话,风止夜焉能不知她想暗示什么,他现在没有选择,如若不答应也无活命的必要了。
他道:“你如何确保我会守口如瓶?”
“我能杀你一次,便能再杀第二次。”余凉。
风止夜想到了被刺那刻,他的轻功鲜有对手,但她的身法,还是过于超然了,像是倏然变幻移位,见所未见。
“你的内力……不够深厚。”他道。言外之意,你轻功再如何,只要他不轻敌,再想杀他未必就能像昨日那般易如反掌。
“我既有不与外人道之所求,自然是隐匿了功法,你若不信,可再赌一回。”余凉反手收回镇狱,剑身紧贴肘臂,转而用脚挑起地上另一把她随身携带的配剑,掷于风止夜身前。
挑衅意味十足。
余凉知道自己这是在摸着老虎尾巴,可如风止夜这种江湖至强魔头,吃硬未必吃软,强者是不会多看一眼弱者的。
再者她是穿进爽文里给连晚亭当炮灰的,可不是穿进什么反派文学,若搞攻略大法,怕是她媚眼都没抛几个,就被风止夜给挖了。
让他对自己有所忌惮,才有谈判的可能。
风止夜看了看那柄秀长配剑,上纹太初门阴阳八卦图样,剑柄用料臻贵,雕刻精致,是太初掌门亲传弟子才享有的待遇。
倒也不奇怪,能来参加开剑大会的人,要么真有实力,要么便有来头。
太初掌门邱识于江湖中颇有名望,为人如云中白鹤,道骨仙风,年轻时行侠好义有过不少善行,后荣任掌门,更从上至下好好整饬过一番门内弟子的操行,以品节之高立威于武林。
若是邱识知道了自己的弟子是个欺世盗名、求索无厌之辈,会是什么作态?
风止夜嘴角勾了层笑意,他又问:“你夺取秘宝,意欲何为?”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余凉见他还不应下,反在这左顾而言他,心底生出一片烦躁。
“既已不耐,何不对我动手?”风止夜神色变得从容,他目不转睛,眼神逼视余凉,“看来我的命,远比你说的要重要一些。”
余凉呼吸一窒,有感自己的气势渐落下风,着实不妙。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风止夜眼神一凛紧盯洞外,突然道:“有人。”
只过须臾,洞外传来几声熟悉的叫喊:“余师妹!余凉师妹!”
——是孟行云。
余凉眼神微动,听这声音愈发接近涧洞,遂利落地拽起风止夜一同移至洞口右侧。
他背部紧贴硬凉的洞壁,寒意攀上背脊,蔓延至腰间时,虚弱身体被余凉温热的左手稳稳扶住,肌肤下冷暖交织如丝,生起几分微痒。
为了处于洞口视野死角,两人贴得极近,他们屏气敛息,却能将对方心跳节律,感知得一清二楚。
外面渐近的脚步声停在了洞口,孟行云见洞内沉静,连呼吸声都觉察不出半许,更无余凉踪影,停在洞口嘀咕了几声便转身离去。
藏于洞口一侧的余凉大松一口气,原打算击晕孟行云的手刀放松垂下。
此时,两人鼻尖热气呼出唤起了尴尬。
余凉闪身挪开,转过眼去轻声道:“一夜未闻响箭,想必大家尚未汇合,孟行云能找到此处,其他人亦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可还能走动?”
太初内力只愈合了他心脉之伤,然而失血甚多,百脉损滞,即便能虚走几步,也无法以灵巧身法躲过巡山的临枫弟子。
见他摇头,余凉了然。
她能力所限,今日是不能轻易带他躲过耳目走出山谷了,眼下唯有让众人知道他的去向,孟升平才会放弃搜寻,他藏于此处养伤,也能多几分安全。
如此一盘算,余凉心一横,执起镇狱反刃向己,划破左肩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