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六章(2 / 2)孤裳客首页

二人走在街上,苏剑云看着街道旁灯火阑珊,民众喧嚣,一片繁华气象。不禁想起了那日与洛天驹初遇,二人也是这般逛夜市心想:“天驹定然在这城中,只是不知何时能见到他”。

便在苏剑云心中所想之时,他身旁的一间酒楼上,洛天驹与洛符澪刚刚坐定,点上了几碟小菜,几样饭食,等待店家上菜。洛天驹看向窗外,心中忽想:“不知剑云会来此处吗?”这一恍惚,苏剑云已从他眼下经过。

苏剑云与向中行走出数步,苏剑云道:“中行,方才我有所顾虑,相告的是旧名。”

街道旁来来往往的行人甚多,从步履之中可以看出大多都是武林中人,其中不乏有认得向中行的,纷纷上前客套行礼。向中行十年藏锋大器晚成,武林人称其为“惊世才”,在江浙湖广一带名气甚大,路上碰见了曾败于他手的青城派文沧海、峨眉派袁文峰、衡山派田问山也纷纷前来问好,只不过众人都只认得向中行,却不认识苏剑云,见他衣着破烂,只当他是个跑腿的小厮,不加理会。

走了一会,在道路两旁见到了一家投壶的摊子,一群少年正围着摊位观看起哄。苏剑云玩心顿起,道:“上那看看。”走到近处,围观的人见到向中行,纷纷避让。只剩两个少年蹲在前围窃窃私语。围观人中有一少年与地上那二人身着同一派服,推了推地上那少年道:“喂,向爷来了,快起来。”蹲在地上那少爷摆了摆手道:“哪个向爷?”另一个少年悄声道:“不会是气四哥的那两个向爷吧?”先前那少年道:“呸,那也配称爷?”那两名少年站起身回头看去:“哦,是这个向爷。”

那两人正是洛天驹的堂弟洛充与洛丰,两人少年嘴馋,躲开了哥哥姐姐,在路旁买了些零食小吃吃了,就开始在路边玩耍。二人见路边有投壶可玩,便把其中一个比作向东明,另一个比作向西兴,扬言道要把这二人万箭穿心,给四哥出气。在这里丢了半天,壶中箭羽也只寥寥几根。

向中行曾登门拜访过神都派,二人见过向中行,喊道:“向哥。”向中行笑道:“神都派的两个小少爷,在这里玩起来了?”洛丰应道:“是啊,好不容易四哥引走了澪姐,我们这才偷空来玩会。”洛充见向中行身边跟着苏剑云,道:“咦?我好像见过你。”

那日洛府遇袭,洛充曾随着神都派一同前去营救,只不过赶到之时洛天驹已将事情平定。次日洛天正大摆宴席,洛充也曾到场,洛丰是庶子,当日未被带去。洛充在宴席中本想着洛天驹坐在一起,但是当时洛天驹身旁已经坐满了人,只得作罢。后面武咏文向苏剑云发难时他曾看见,只是不知道为何武咏文为何突然毫无征兆的离去。后面陈弁言那一声大叫时,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那里。洛充当即就想:“那里好热闹啊,可惜我坐不过去。”见苏剑云面带笑意的坐了回去,洛天驹与洛澐都与他交谈甚欢,朝他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发觉这人自己并未见过,想来是四哥新交的朋友。可是依着洛澐的性子,四哥新交的朋友,她未必会如此欢喜,那料来是与二人有大关系的人了。再过片刻,王迁出来邀武,其余众人都奈何他不得,又是苏剑云将他锐气大挫。洛天正当即认出了他的师门,众人才知他是大名鼎鼎的“剑孤”之徒。洛充一直以来不喜欢王迁,那日苏剑云以鞘化锋,夺去了王迁手中长剑,这一式在洛充眼中简直帅气万分,当下将苏剑云的身影牢牢记在了心里。这下见了本人,思索片刻,当即喊道:“啊,是你!”大喜过望,跪地拜道:“云哥,你好!”拜了下去。

这一下出自所有人意料之外,周遭人群里都认得洛充是身世显贵的公子,更是把着神都派职务的大家之后,如此一个人物竟然当街对一个衣着破烂貌若乞丐的人下跪,实在是闻所未闻。众人齐刷刷的看着苏剑云,都认不出他是什么门道。

洛丰问道:“哥,你跪他干嘛?”洛充起身敲了敲洛丰脑袋道:“笨蛋,我跟你说的那个用剑鞘把王迁手里的剑夺走那个人就是他啊!”洛丰恍然大悟道:“哇哇哇!”跟着跪了下去,二人齐声道:“云哥,你别嫌弃,教教我们俩这一招吧。”苏剑云以鞘化锋的传言还没传到福建,再加上洛天正顾及王秉脸面,严禁当日看到的门派弟子传播。王秉顾及颜面,更是闭口不谈。是以尚未散发到人人皆知的地步。周围围观的人听了,仍是无多大波澜。

向中行原本不明其故,听二人说起“以剑鞘夺走剑锋”这事,大悟道:“你是苏剑云?那怎么...”苏剑云道:“我本名暮云,师父给我改的名。”向中行拜入师门之后也曾改名,但他留恋父母取名之恩,成名之后又改了回去,道:“原来如此,父母之情,师父之恩,二者皆重。人有二名,也不奇怪。那我仍是喊你暮云。”

苏剑云问道:“你们两个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洛充道:“我是神都派门下弟子,叫洛充,这是我弟弟洛丰。”想起苏剑云与洛天驹交厚,又道:“洛天驹是我们四哥,你认得的。”苏剑云道:“是天驹的弟弟?我怎么没听说过?”洛充道:“我们是堂兄弟,我爷爷跟四哥的爷爷是兄弟。”苏剑云道:“是吗?”他已经没了亲人,不知道表亲堂亲之分,将那两个人拉起道:“既然是天驹的弟弟,不必这么见外,你想学夺剑那一招?”二人连连点头。苏剑云笑道:“那招学起来可不容易,我练的时候常常握不准劲头,老是砸手。”洛充道:“不怕,只要您肯教就成。”

苏剑云心想这一招是师父专门为了破解王秉“魑魅剑”所创,不好轻易示人,更别说是传招相授了,自己尚未出师,不可收徒,总得上报了师父才行,道:“你们先把自己门派的剑练好了,到时再说。”洛丰不满道:“练到什么样才算练好啊?”洛充却见苏剑云并未拒绝,那便是有望,喜道:“那没问题!”回头向洛丰道:“咱们把剑练到跟四哥一样,可不就是练好了吗?”洛丰一听有了目标,喜笑颜开道:“对啊。”转念一想又沮丧道:“练到跟四哥一样?那得猴年马月啊?”洛充骂道:“没出息,这点志气,也想跟着师父学剑?”他已经把苏剑云称作了“师父”,洛丰毕竟年少好哄,挺挺胸膛道:“说的对!走,咱们这就让澪姐跟四哥陪咱练剑!”说罢,二人手挽手一起跑走了。

经二人这么一逗,苏剑云跟向中行相视而笑,心中都畅快了不少。二人继续前行,初看四周人头攒动,只觉堵的心慌。现在看来,才感受到浓厚的市井气息,所见所闻皆感热闹。

向中行思索片刻,开口道:“暮云,我有事想与你相商。这事我思索许久,只因身无知己心腹,不敢轻易示人。”苏剑云听他语气严肃,道:“实不相瞒,我也有诸多疑点不知从何说起。”向中行道:“哦?那你先说说看。”

苏剑云道:“今日那伙人在城中闹事,武夷派却在城中无所防备,直到事情越闹越大才迟迟出面,不像寻常做法。”向中行道:“原本派中对此城设有防备,但是突然撤防,将原有人手都撤到了半山处。而城中防备之责,也由我换成了向东明承担。”

苏剑云奇道:“这是何故?”向中行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将门派近日来诸多变故与疑点都告知了。苏剑云沉吟片刻,心中不安更甚,问道:“你今日下山平乱,见过姚斌洪吗?”

向中行道:“姚斌洪?川桂三蛟?不曾见过。”苏剑云叹道:“是他。”将姚斌洪如何从中作梗,导致群雄兵刃相见最后死伤众多的事情一一说出。向中行越听越怒,双掌狠狠一拍,道:“他这么做,却是何意?”苏剑云道:“当今最迫切要知道的,不知他为何要这般做,而在于他为何敢这般做。”向中行惊道:“你的意思,他背后有人指示?”苏剑云点头道:“多半是,否则他一个小小的云霞派,哪里来的胆子跟这么多门派为难?他惹不起,他身后那人又定然惹得起了。”

一阵风毫无征兆的刮来,苏剑云微一哆嗦,向中行身上起了一层冷皮:“那你说,他背后会是...”苏剑云道:“我就怕是...”二人相视一眼,没人敢把话继续说出口。

向中行神情顿时肃穆:“我得回一趟门派,一定要见到掌门。”苏剑云忙道:“不急这一时,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况且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渗透其中,不可请勿妄动。”他二人心中疑点虽多,但疑点仍是疑点,猜测仍是猜测,二人都是胸无斗磨的武夫,想不透这其中的诸多缘由:向北天多日不出,不知是否遭到不测,可是向南雄仍在运转门派事务,他与向北天是骨肉至亲,江湖上颇享誉名,要说他会做出逆天理背人伦之事,无人会信。而向南雄撤走南平城防,调任向中行巡查各地,是以城中住客与防备天教渗透之名义,名正言顺。向东明与向西兴兄弟往常就挤兑向中行,从他手中夺权稀疏平常。而向西兴封山戒严一事,向中行无权过问,但是东山脚下是片荒地,也没什么稀奇古怪之处。可是武夷派中与向中行交好的长老、师傅都前前后后的调离门派,许多心腹的外门弟子纷纷被禁足。向中行也只道是对他的欺压,视以为常。可是这诸般狐疑始终存于心中,无从解释。苏剑云被天教追杀十年,十分敏锐。今日对姚斌洪的怀疑形成之后,不安之感越发强盛,隐隐中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

二人只觉得现下的处境犹如隔纸观火,只差一人捅破,自己就可想通种种缘由。可是偏偏想不出捅破这张纸的方法,而二人身旁有无擅长谋略之士,一时间都拿不定主意。

向中行日落之后定要回山,向苏剑云道:“离英雄宴召开尚需三日,我回到门派,明里依旧,暗里调查。你在外面也要处处小心。”

苏剑云应过:“这三日中咱们别再见面。这的人对我面生,我暗中行事方便。”二人互相道别,向中行上马回山,夜色跟在他的身后。苏剑云转身走入城中,斑斓的灯火将他笼罩。

当啷一声,洛天驹放下酒杯,皱眉道:“这其中恐怕另有内情。”

洛符澪问道:“什么?”

洛天驹道:“我心里一直有个堵,难以疏解。那日我们碰到了天教活水堂堂主,依他的话来说,他一人斗赢我们不成问题。可是一动起手,他就连连败退,逃走了去。但是...”眉毛皱的更紧:“我跟他交手时,他不经意间就能摆出破解之法,但是立马就撤回招数向后闪避,这又是何意?他既然真的斗得过我们,又为何会这般故意败退?”眼中精光闪烁:“还是说,他就是想让我们以为天教只是胡诌大话,都是些浪得虚名之徒,从而放松警惕?”

洛符澪道:“依你这话,那天教恐怕不会只单单对你出手。”洛天驹猛然道:“对啊,他若是如此想法,定然会对其他门派也出手劫道。”起身道:“我得去问问,还有那些门派被劫了道。”洛符澪道:“你就这般问吗?见人就问路上有没有见到天教?这么搞不闹的人心惶惶才怪呢。”

洛天驹一怔:“是这个道理。”又坐了回去,扶额道:“那我该当如何?唉,可惜秦音不在身边。”只觉得疑虑焦心,可是不知从何下手。自己这点疑虑纵然无从查起,若是贸然询问,只有引发骚乱。而天教不可能同时袭击所有门派,那么那些受了袭击的门派极有可能不对自己道出实情。想到此处又突然想起另一茬事来:“天教这般大张旗鼓,只是为了使人误会?兵法云,避实击虚。他明面上弱不可击,那暗地里呢?他想藏什么?这是对整个武林下的一盘棋,那...”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涌上心头,洛天驹猛然站起,带的长凳翻倒、酒杯横飞。洛符澪一惊,问道:“你干嘛?”

洛天驹抬头望天,环顾四周,心中惧怕如深渊大海,源源不断的涌上心头,看到的人越多,心中惧怕更甚,犹如一个个笑里藏刀的教徒,要把自己一刀刀的活剐。洛天驹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形微晃,连连后退的几步,周遭人看他的目光犹如一把把冰刃插在胸口,只觉恐惧犹如一只猛兽,已经把自己笼罩在了爪牙之下。

茫然间有人喊道“四哥!”洛天驹如梦初醒,一阵风自窗户吹入,全身打了个激灵,伸手揩了揩冷汗,回头看去。

洛充与洛丰两兄弟上了楼来,满面喜色道:“四哥,猜猜我们看见谁了?”洛天驹定一定神,将那个恐怖的念头丢在脑后,问道:“谁啊?”洛充抢先到:“苏剑云!把王迁剑...”他本想说“把王迁剑夺了的那人”,话到一半突然看见洛符澪眼神阴沉,连忙住口。

洛天驹喜道:“他在哪里?”洛丰道:“刚刚那边,投壶那。四哥,他说只要我们把剑练的跟你一样,他就把那招交给我们。”洛天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楼下摆投壶的摊贩已经开始收摊,哪里有苏剑云的身影?舒了口气,心想:“那个念头只可与剑云说起。虽然可怖,但终究只是个猜想,况且这猜想对武夷派冒犯太大,不可轻易说出口。”看了看弟弟妹妹,心中念头更为坚定:“无论如何,我都定要护好他们。”摸了摸洛充洛丰的脑袋道:“好,你们努努力。”向洛符澪道:“我去找一位旧友。”洛符澪问道:“就是那个苏剑云?”洛天驹点了点头。洛符澪笑道:“那我跟着你一起去啊,正好让我见见是何方神圣,让你们兄妹这么念念不忘。”

洛天驹不曾想到洛符澪仍惦记着给洛澐把关一事,当即一愣,道:“今日...恐怕不太方便。”洛符澪问道:“哪里不方便?”洛充洛丰围着洛符澪道:“确实不方便,澪姐,你再跟我们套套招吧。”

洛符澪道:“平日逼着都不练,现在想起用功来了?”敲了敲二人脑袋。洛充捂着头笑道:“要把剑练的跟四哥一样,那四哥自然是教不会的了,哪里有人能把徒弟教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因此只有麻烦澪姐你了。”洛丰道:“就是就是。”

洛符澪道:“今日不成,我跟着你四哥去见一人呢。”洛充忙道:“不急这一时嘛,澪姐,你把我们教的跟四哥一样厉害,师父自然就会来教我们剑招了,那你可不就见到他了吗?”洛符澪奇道:“他还答应教你们练剑了?这就把师父都叫上了。”洛丰道:“对啊,师父没说不教,那可不就是教了吗?”

洛符澪哭笑不得,看着洛天驹道:“喂,他究竟多大魅力,怎么洛家人都被他迷的五荤三素的?还有,你总不能丢下我自己走吧?”洛天驹看着这一幕,倒也有些忍不住笑意,笑道:“你见到他自然就知道了。”心想:“剑云不知道走到了何处,这城中甚大,一时半会也寻不到,明日再找不迟。”走上前去,与洛符澪一同劝说洛充洛丰兄弟。

夤夜,武夷山东山脚下。

一片火光打亮了一片土地,地上满是施工加点的痕迹。

一座大门前,两名巡夜的内门弟子察觉异样,拔刀喝道:“什么人?”但见月光之下,一丛树林晃了晃,一道瘦长的人影走了出来道:“我。”

那两人将灯笼向前打去,见那人面如菜色,笑意微现,乃是白日大闹南平城的姚斌洪,纷纷收刀行礼道:“姚师傅。”姚斌洪点点头道:“在里面吗?”两人道:“是,掌门恭候多时了。”姚斌洪洋洋得意,吟着小曲踏进了大门。

那两位弟子不再说话,打着灯笼,向远处走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听不见了。月光之下,不闻虫音,只有远远传来几声鸟鸣。

一道身影悄悄摸了上来,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随后,他微微挪步,极轻极轻的开始绕墙而行。不出数步,又是两名弟子守夜。黑影悄悄绕开,但走不出几步,又是同样的二人守夜。天色昏暗,看不清太多,黑影不敢轻易冒进,也不愿就这么离去,悄悄伏在了夤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