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使的兵刃是把刃长背宽,青光闪闪的精钢砍刀,刀招从四面八方接连砍至,便与这狂风一般肆虐,内力注刀,每一刀的力道都更胜先前,苏剑云凝神会敌,将师传“孤裳剑法”运用极致,他剑法本就精要,加上洛怜天宝剑相助,威力更盛平时。二人皆以凌厉狠辣的招式对打,生死胜负往往便在分毫之间,两件兵刃不住碰撞,谁也不肯变招相让,黑夜中不见银弧光网如何闪现,打铁声却密如炒豆般接连炸响。且听“铛铛铛铛”一十三下爆响,却是袭击那人一十三刀暴砍而出,却教苏剑云分刺一十三剑一一挡去,手法之快,剑势之奇,无不令人惊叹后辈中竟有如此好手。
那吊桥本就随风晃动,二人这一激斗,更令得桥身似狂风怒浪中的一叶扁舟,铁链乱响欲断。二人手中招式连发,所构剑网越来越大,脚下木板已被刀剑震得伤痕累累,身旁铁链亦是火星四溅。
顷刻之间,二人已拆了百招以上。
那人见苏剑云虽是突然受敌,但剑势稳重、攻势凌厉,俨然是久历生死的一流好手。殊不知苏剑云早年也曾与杀手一路打过交道,于暗杀一路甚为了解,暗杀者倘若不在数招之内了结对手,拖得越久,对自己越发无利。再斗一会儿,果见那人攻势放缓,紧守门户。苏剑云虚招两晃,直取中宫。
那人性子刚强,眼见情势危急,仍不肯躲避,钢刀左拖右拽,向上猛跃,一招“力劈华山”向下猛砍。
此时苏剑云要取他性命,只需将剑尖上送即可。可他自持杀了此人后,自己决计躲不开这一劈之势。更何况此人身份未明,不可随意杀戮,当即撤招回剑,向后跃开。那一刀便“咔”的一声砍在桥板上。
适才二人这番恶斗,早已将桥板毁的残破不已,有哪里经得起这一劈之力?但听“擦啦啦”响声不绝,那桥板从中断裂,余势不绝,竟将前后两丈来许的桥板都生生劈成木屑,漱漱而落。苏剑云和那人齐声惊呼,一齐下落。
苏剑云尚未落地,脚下木板已碎,索性木板下尚有四根铁链悬挂,忙伸足踏住两根,哪知身子不稳,脚下一滑,两根铁链向两旁撇出,又欲再掉连忙抓住一根铁链,身子吊悬空中,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苏剑云此刻身子悬空,右手握剑,全身只靠左手支撑,正要上拉,蓦地里疾风掠过,苏剑云一激灵,回身反刺,“铛”的一声巨响,右腕剧颤,左手险些松手却见那人离自己数尺来远,也是一手抓链,身子悬空,攻势不停,钢刀闪动,又是狂风骤雨般向自己砍来。
苏剑云见他如此拼命一招一式无不是要致自己于死地,心下恼怒:“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般逼我,却是何意?”随手拆了几招,寻机翻身上桥,双脚立于一根铁链上。这一下变成了一上一下,苏剑云占住地势,提剑虚刺,发泄心中怨愤,喝道:“你是什么人?受何人指示来与我刁难?不对,你这般功夫,平日里可未曾见过,你是天教人,呵,不知是贵教哪一位堂上的朋友,堂上烧几炷香来着?”
那人始终不答,钢刀招架,不多时便险象迭生。
苏剑云虽不想放他上来,却也不愿伤他性命,加上心中担忧洛澐安危,不肯多做纠缠,拿剑抵在他肩上喝道:“你再不说话,我先教你在这山涧里躺上睡一觉再说。”
悄然间风势已停,四下里一片寂静。
“铮铮”两声轻响,自对面山上泛起。此刻苏剑云听得十分清楚,是弹拨琴弦之声。
且听“铮铮铮铮”琴声疾响,穿云裂石,嘈嘈杂杂,便似散珠洒玉盘时所发的“哗啦”喧声,又似水滴落石鸣时的“叮咚”清鸣,急促缜密,越奏越紧,咄咄逼人。纵是苏剑云不晓乐理,也听得出这是首“霸王卸甲”。
哪知桥下那人一闻此曲,全身一颤,眼中凶光大盛,大吼一声向上猛拽。苏剑云手中长剑“嗤”的一声插进他肩头,鲜血染襟,谁知那人竟理也不理,仍是上挺,苏剑云连忙拔出长剑,那人拽链上拉,立在一根铁链上。
便在此时,弦声转急,声如裂帛,时凑时缓,变成了“十面埋伏”。
那人目露凶光,大吼扑上,直砍斜劈,招招携风,登时将苏剑云困在自己攻势之下。
此时两人再度交手,情势可再不相同。先前足下尚有踏板,现下可只剩根铁链可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且那人耳听乐曲,不知怎的突然实力大涨,招式越发狠毒,几乎便是要与敌同归于尽的打法。而那乐曲一钻进苏剑云耳朵里,登时觉得脑昏胸闷,心中一惊:“这曲子暗含内力,要乱我内息。”连忙运力相抗。如此一来一心二用,手上剑法窒滞,更难与那人相抗。
苏剑云与那人实力本在伯仲之间,可是一个多了助乐,一个多了阻塞,登时变得大相径庭。苏剑云几度遇险,眼见便要不敌,身上冷汗涔涔而下。那人钢刀连晃,“嗤嗤”数声已切断苏剑云腰带,左肩吃了刀背一击,身上伤口大多撕裂,给汗水激的一阵疼痛。
琴声疾响,一首“十面埋伏”已奏到尾处,似是责备那人办事不力,琴声中俨然已有催促之意。那人攻势更加紧密,眼见苏剑云就要被他斩于刀下,只苦于乐曲牵制,不能调动全部内力对抗。
静夜之中,一声呜咽之声远远飘来,音色凄凉,缠绵悱恻,却十分清晰响亮。苏剑云一闻此曲,胸中积压的一口浊气豁然畅通,如沐春风,十分清爽。却是那呜咽之声正与琴声相抗(此时苏剑云听得清楚,那呜咽之声似是埙所发)。
只听琴声回拢,声声激昂,直冲云霄;埙声飘扬,越吹越低,不绝如缕。再过一会,琴声铁铮,如兵刃相戟的战场厮杀;埙声缓奏,似无定河旁的尸骨哀嚎。
琴声埙声一高一低,一紧一缓,一快一慢,犹如一只大鹏,一只小雀于矫空扑击,无论大鹏如何振羽展翅、叼咬扑啄,小雀始终环绕其旁、活灵活现,任由大鹏使尽浑身解数,却始终奈它不得。
苏剑云少了琴声困扰,精神大振,三剑齐发,将那人攻势逼退。那人少了琴声相助,威力大减,转势落入下风。
苏剑云长剑兜转,自右向左横劈,那人钢刀回转,向上格挡。苏剑云剑身回缩,向左一撇,身子跟着左倾,铁链翻转,眼见欲跌。却见苏剑云长剑倏出,“嗤”的一下刺入那人右肩,登时血染剑尖,那人钢刀丢落。苏剑云右足勾住脚下铁链,伸手抓住旁边供人扶行的四链之一,一推一勾,回身站立。挥手一斩,斩下那人左腿,那人忽然失去平衡,斜身跌落,又是一挥,削下那人半边脑袋。苏剑云恼他先前几度逼自己入绝境,早已不打算留他性命,抓住尸身腰带向前跃去,立在木板上。
苏剑云在那人身上一阵摸索,自腰间翻出一块铜牌,除此之外并无他物,想来是为了刺杀时少些阻碍。苏剑云在尸身上拭去铜牌血迹,一脚把尸体踢下吊桥,借着月光看时,那铜牌正面刻有“鸣金堂副堂”五字,反面为一“天”字,心想:“原来这人还是个副堂主,好大排场。他一死,天教定然不肯善罢甘休,指不定援手就在山下,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想起自己一整天的忙碌布置出的假景毫无用处,又气又苦,合上剑鞘去找洛澐。
苏剑云闻着埙声前行,穿过一片树林转折向上,来到一处断崖。
月落白茫,地如履霜,晚风挽鬓,云动霓裳,硕人其硕,衣锦褧衣。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眼波流动,宛若一潭秋水;樱唇微颤,更胜烟水正俏。
月光胜银,尽数撒在洛澐身上。却见她一袭白衣胜雪,手捧一紫金沙纹的六孔陶陨轻轻吹奏。音调低沉,声声婉转,长吸缓吐,源远流长。衣带随着乐符上下飘动,青丝随风飘扬,如一笔落墨于水中浮散。
苏剑云倚剑在旁,静静倾听。
弹奏琵琶那人似是知道大势已去,琵琶响了几声,越来越远,终不可闻。苏剑云眉头微蹙,暗叹:“此人弹奏乐曲,脚下轻功丝毫不因此放慢,天教中的能人若多若如此,我武林中人如何抵挡?”一转念想到师父:“师父年事渐高,近十年来行踪不定,连想要打听些许消息都是不能。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在哪?是否知道雨无正一事?”
一念之间,思绪已过千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