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今天的测试咨询到此结束。”李吾真微笑道:“感谢您的配合,期待我们下次的测试。”
他现在心情依然烦乱,没有心情去应付这个有明显政治立场的女人。
李吾真也不恼,浅笑着离开了。
楚斩雨敲击床面:“人走了,出来。”
杰里迈亚从床底挪出来,身上沾了一身灰;楚斩雨瞅了他一眼,摁了一下床边的遥控按钮:远处一个圆盘状的扫地机器人挥舞着扫帚和拖把,一路旋转到了床底。
杰里迈亚品味着刚才那句话,他促狭地一笑:“我感觉我好像是潜入您家的情人一样。”
就知道他说话一直没个正经,对着谁都能立刻开启调情模式。楚斩雨对他那一点为数不多的好感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你为什么要帮我。”楚斩雨不想再和他迂回,直截了当地开口:“如果你的父亲发现的话,他是不会原谅你的……这不值得……”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向算无遗策,可是这个人却总是做出一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他讨厌他,毫无疑问,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想掌握这个人,不至于在每一次的交集中,都会在他那滴水不漏的笑容中落得下风。
故意激怒他的言语,不合时宜的花花公子的行径,还有那捉摸不透的笑容。楚斩雨作为上位者,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就像现在,原本该是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他却毫无根据地帮助了他;这让楚斩雨感到惊讶疑惑,又充满了警惕。此时此刻,他迫切地需要这个人给出一个合理原因来安抚内心的不安。
于是楚斩雨就这样谨慎又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杰里迈亚却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脖子上的发信器,动作十分小心,像是在触摸满是碎纹裂痕的瓷器,稍微一用力就会碎掉。
楚斩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杰里迈亚的眼神。
他一瞬间怔在原地。
那像是一个收藏家看着地上被打碎的绝世瓷器,是一种不讲道理的遗憾和怜惜;但是这种复杂的神情却绝不该出现在他们两人的对视中;楚斩雨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瞬间陌生起来。
可是这个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杰里迈亚轻声道:“你知道的……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楚斩雨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很快的,这个家伙的脸上的又出现了那种欠揍的笑容,看得人直想脱下鞋子招呼到他脸上。
“哎呦呦,我不过就说了句诗,上校看起来怎么就像听到心上人告白的思春少女一样。”杰里迈亚不怀好意地笑道:“原来您这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上还具备类似于害羞脸红的表情功能吗?”
楚斩雨默默地想到:我到底在期待什么,这个人根本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又看了一眼杰里迈亚那和威廉极其相似的脸,冷冷地截断了话音:“害羞也害羞不到你的份上去,大少爷,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要到吃饭的时间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杰里迈亚见他脸色漆黑,识趣地赔了个贱贱的笑脸:“那摩根索就先告退了。”
“等等。”楚斩雨忽然拦住他。
杰里迈亚笑眯眯地看着他踌躇的神色,暧昧地说:“上校还有什么事?”
楚斩雨深吸一口气。在半秒钟后,他的表情管理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他尽可能微笑着对他。
“谢谢你帮我。”楚斩雨又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接触:“无论你是否怀揣着阴谋,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的原因……你帮助了我,这是事实。”
“不客气。”杰里迈亚仍然笑着:“那么此时此刻,敢问我在楚上校的心里,有没有得到一些正面的评价呢?”
楚斩雨沉默了。
杰里迈亚看了看他,忽然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斩雨只是看着他。
“走了。”杰里迈亚说:“上校,下次见。”
然后那个高大的影子打开门,迎着外面的光芒走了出去,走的时候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楚斩雨的屋子又陷入了宁静。
他走到床边坐下来。
床下的机器人挣扎着旋转出来,移动到他的面前。楚斩雨看着它,忽然伸手揪住它的机械手。
机器人:“?”
楚斩雨正色道:“我刚刚真的脸红了吗?你有没有看到?”
机器人:“……”
仿佛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楚斩雨忽然扶额苦笑,松开手让机器人旋转到另一边去;机器人发出的噪音,忽然让他觉得不再那么空洞烦躁。
他平躺在床上。
“杰里迈亚,下次见。”
楚斩雨自言自语地说道。
……
杰里迈亚走出中央区,和路边一个唠嗑的老大爷聊了起来。
大爷年轻时当兵九死一生,老了也是人中龙凤。年轻时挑着炮筒跟在部队身后跑,风里来雪里去;老了挑着袋子在大街上溜达吆喝收垃圾,戴着那枚军功勋章,地区管理的官员也没人敢斥责他,处罚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各方势力保驾护航之下,大爷成了中央区一霸。
年轻和老辈两代人精相见恨晚,就一会的功夫,大爷已经把肚子里的事给这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倒腾完了。
“你说那个楚斩雨楚上校啊。”大爷摸着白胡子回忆:“那可是个好人,每天见到我都温温和和地打招呼,一点官架子不摆,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你说你是他的朋友,那我看你也不错。”
杰里迈亚不置可否地笑。
“要说这楚上校啊,我来这也有好几十年了,这地方的人来来去去的,就他一直没有变过,一直那么年轻。”老人摇了摇胡子:“可能是最近那个什么军委高层的基因修正技术吧,他们这些公众人物不是都得维持自己形象的吗。”
“也许吧……对了,大爷,您不是在收废品吗?”杰里迈亚掏出发信器给他:“您看这个,纯金属,能卖不少钱吧。”
“我看着挺值钱的,怎么的?你要卖啊?”大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折射出老年人那辈独有的精明。
“值钱的东西所以才给您不是吗?”杰里迈亚笑着说道。
他手上一发力,发信器的小蓝屏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然后很快那蓝色的光就熄灭了。
“给您,拿去换个好价钱吧。”杰里迈亚把已经坏了的发信器塞到老人手里,迈着步子走掉了。
他回想着上校的脸庞,他闭上眼睛。
他想着那双红肿的眼睛。
他想着那脖子上被压出的淤痕。
他双手插兜踱着步子向前走,迎面吹来的风掀起他的头发,斜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心中的恨意和不忿忽然就消失了,但是他也知道,其实在他看到那座少女的土墓的时候,他心中的恨意和不忿就被另一种情绪压倒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话语,久到他几乎记不清:
“这是一个缝缝补补的故事,是拯救与被拯救的故事。而你是那个补天的孤独裁缝,你是那个背负拯救世界的殉道者……你为他人带来了希望,却几乎为此几乎付出了你生命中一切。”
“即便如此,你也依然相信着自己的使命吗?却依然要赌上自己的全部,向这个世界祈求让我们生存下来的可能吗?”
杰里迈亚低声念着这些痴拙的话语,仿佛信徒在对着神明的祷告。
“我还能在相信你一次吗?”
尽管那并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