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作为人类回来。”
……
大多数见过楚斩雨的人对他的印象是一个冷冰的军官,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非他天性冷漠,只是他作为将领,在战争中必须摒弃多余的感情,不能让私人的感情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他正在学着军委的作风,把战争看成一盘棋,把伤亡人数看成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这样的他才能在战场上做到临危不乱。
只是在看到伤亡的名单,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名字和脸庞,如今在上面被扣了一个漆黑的方框,显示已牺牲时。
他的心像是被蜇了一口。
楚斩雨送着周昕安抬上担架,此刻抗体已经完全生效,这名年轻的士兵疼得咬牙切齿,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手心被汗水彻底打湿,双手紧紧地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嘴唇不停地抖动着,竟是连说出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士兵们将担架抬走;更多的士兵提着无害化处理尸体专用药剂的瓶子。
楚斩雨看着那些士兵麻木的脸,心中的苦水再次漫上心头,他抬手叫来了随军的联络员。
联络员和周昕安一样,也是个初入战场的新兵,刚刚见到这血肉横飞,九死一生的险境,这会已经头皮发麻;听到楚斩雨的召唤,怯懦地走过来。
“帮我接通摩根索主席的通讯,我有话有事情要和他说。”楚斩雨对她轻声道:“另外,告诉全军,尸体原地掩埋。”
联络员姑娘震惊地抬起头:“就地掩埋?不是说……”
“传达我的命令。”楚斩雨压低了声线:“快去,因为我心里有数。”
联络员看见那些幸存士兵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上校的言外之意,眼眶瞬间红了,连忙“嗯”了一声,领了命令同手同脚地走了。
杰里迈亚立在一边抽着烟,身上的作战服满是灰尘和血迹;他的目光落在年轻上校的身上,眼瞳里映出上校的一对小像。
莎朵见了他那症状,赶紧走过来对着他就是一阵嘘寒问暖,声音轻柔,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出气出大了碰坏了这位太子爷身上哪根汗毛。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回去她可能都会被摩根索老夫人问责,所以她必须亲自来确认少爷并无大碍。
杰里迈亚露出一个绅士的笑容:“感谢你的关怀,美丽的小姐,看到您的笑容,我感觉身上的伤口都不再疼痛了。”
莎朵手上包扎伤口的动作一顿,随即强笑道:“能让您觉得这样就好。”
“伦斯,别弄他了;还有闲情抽烟调笑,可见没什么问题。”楚斩雨走过来,拿看异体的眼神瞅着杰里迈亚。
杰里迈亚眼里的笑意好比施粥似的慷慨,不要钱似的四处放送,调笑的意味都要呲到其他人的身上。
“那就不劳烦了。”只见这位花花公子笑眯眯地把莎朵的手推开:“我第一次见到楚上校便觉得惊为天人,堪为尤物,若是能得到您的宛然一笑,我身上的伤口就能不疗而愈了。”
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莎朵默默地走开了:这位摩根索少爷,还真是承了他们家的风气。
楚斩雨看着他这副作态,几乎是被气笑了;他接过绷带,在包手臂上最后一处伤口的时候,边缠边往旁边狠狠一拉扯。
“轻点啊上校。”杰里迈亚立刻发出一声痛呼,可是还是笑着看着他:“是不是因为在我父母那里受了气,但是又那拿他们没办法,所以只好在我这里撒气……我猜的对不对?”
楚斩雨真讨厌那个笑容,像是大人无奈地看着小孩子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杰里迈亚·摩根索,你以为我和伦斯是什么人,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要以为身后有人帮你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少把你情场得意的那套功夫用到这里。”楚斩雨的眼神像是冰针,直直地戳着他:“我之前说过什么?你不记得吗?”
杰里迈亚笑道:“您说过什么我还真不记得了;不过既然你都说了我背后有人撑腰,你就更应该像伦斯中校那样识时务,对我客气一些才是,不然等我回去在各位部长面前说两句话,您以后的日子指不定多难过。”
咔哒一声;只听见楚斩雨手里握着的枪上了膛。
“‘下次再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这一枪就不会只打在脚边了。希望你有基本的作为军人的良知’。”楚斩雨的配枪冰冷地贴在杰里迈亚的腰间:“扰乱军心,影响军风,行纪不正者,最高指挥员可以直接击毙。”
“那上校为什么不动手呢?这已经是下次了,不是吗?”杰里迈亚笑道:“还是说上校的意思是下次还有很多次?”
楚斩雨没有回答,目光中的冷意简直却寒冷得令人心惊:
“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抬起枪支,黑洞洞的枪口朝着杰里迈亚刚刚包扎好的手臂伤口开了一枪。
子弹穿过手臂,仿佛有人拿着烧红的铁棍烫过伤位,传来略微麻胀的触感,之后才是钻心的疼痛。
他胳膊不支,只能用另一只手扶住墙壁,整个人颠簸了一下。
血从伤口处冒出来。
楚斩雨的枪口冒着白烟。
不少士兵被这里的枪声吸引,纷纷看向这里。
“杰里迈亚·摩根索,多次对于现场战斗以及相关负责人发表不当言论,不服从命令,不听指挥,对于严肃军风军纪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楚斩雨朗声说道:“由我作为最高指挥负责人,给予严厉警告处分。”
杰里迈亚依旧是笑着的
楚斩雨收起枪支,冷着脸对医疗兵吩咐道:“给他处理枪伤。”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医疗兵赶紧走了上来:“摩根索少爷……”
不是谁都有能在摩根索少爷胳膊上开枪的气度;纵使心中有再多不满,这些医疗兵也心知肚明得把这位少爷护周全。
“有劳了。”杰里迈亚抬起鲜血淋漓的手臂,脸上那恒久的笑容像却水一般渐渐淡去。
他闭上了眼睛。
医疗兵以为还他是嫌疼了,赶紧说道:“疼的话您就哼哼两声吧”。
杰里迈亚摇摇头。
他不疼。
他只是想起来了一些曾经的事情。
他想起,他的身体几乎是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在废墟里时,一个有着漂亮蓝眼睛的男人蹲下身子朝他伸出手:
“先睡一会吧,以后休息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他像是迷航的人看见了黑暗里的灯塔,像是在沙漠中看见了绿洲,迫不及待地向着那个人冲过去。
可是谁知道当时看着他的那双美丽的深蓝色眼睛,究竟是天使的救赎,还是恶魔的注视?
这些事情的回忆带给他的痛苦。
远比子弹穿身更为痛苦。
杰里迈亚自嘲地笑了。
楚斩雨吗?
他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这个陌生的名字,那个人忽然变得熟悉又陌生。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他,可是到头来却落为了自己都难堪的笑话。
想着想着,他在疼痛中,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