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这辈子真的还能再见到我的初恋文敛。
好吧,也不是从没想过,是觉得再也碰不到了。
再见到他是十年之后了,在我的花店里。
那天是4月11号,是他的生日,他带着自己妻子来买花,送给妻子的。
“老板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看见了十年没见的老友,他有点顿住了,但不过一瞬就恢复了正常,“我们要一束洋甘菊一束满天星。”
我看了他一会,依旧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手上还在一刻不停地打着月季的刺。
对视的时间也没多久,不过是刚好他的妻子环顾了一圈店里,看到了洋甘菊在哪的这几秒。
“可以,你们自己挑选,需要包在一起吗?”我低头,一个没注意,月季花茎上的刺划破了园艺手套刺进了我的手心。
“要的哦老板~”他的妻子回答的,声音柔软又带着点俏皮。
我摘了手套,正在吸着手心渗出的血,含糊不清的应声。“好的,你们先挑选。”
这血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
文敛也不看自己的妻子,反而盯着我,我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我总能感觉到他的异样。
小武从我身后的门里出来,我能够察觉到文敛收敛了他的眼神。
“又划破了,还是看着点啊,来人的时候手上停一停嘛。”小武心疼地嗔怪道,但也还是让我起身去后面的水池处理伤口。
“不好意思啊文先生,让您看笑话了,等下我夫人要是还没止住血就得由我来给您包花了,我是刚学的新手,可没有阿屿......”话音还没落,甚至于我都还没离开凳子对我的束缚,就被打断了。
文敛的声音有点尖锐,“你认识我?”也不是很尖锐,但比起他平时的沉稳,已经奇怪了很多了,至少他的妻子是这样认为的,她停下了手上挑选洋甘菊的动作,从花丛中抬头来看他,用眼神询问着。
“怎么了阿文?”他的妻子见他一直没有理会自己的眼神,只好出声询问。
“这位老板是我...跟你说过的青屿,这位是他的丈夫,我之前不认识您的,没想到...是青屿跟您提起过我是吗?”
“是的文先生,我是武成理,您叫我小武就可以的,初次见面。”小武伸出手去和他握手。
我和他的妻子也莫名对上了视线,在这位我连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听说过很多年的女性眼里,我看到的不是质疑,是理解和雀跃,有点奇怪这莫名的雀跃是从何而来的,但我还是友好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氛有点尴尬的缘故,刚才还在不停往外渗的血凝住了。
“好巧,阿...文敛。”我知道这个气氛不能一直凝滞下去,所以只能出声了。
“好久不见,”文敛定定的看着我,他还是那么高,深陷的眼窝永远显得目光很深情,就那样低着头注视着我,仿佛他心里的珍宝不是刚刚和他一起进店的那位女性——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反而是我。
“走一根吗?”文敛朝我偏头,他额前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下,好似人一下子鲜活了起来,我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少年。
有点好奇他为什么知道我现在也会抽烟了,直觉却让我不要拒绝。
我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征求他妻子的意见,可我看向她时却和她视线对上了,他的眼神里没有警惕和恶意,溢满的全是鼓励,我有些奇怪,但察觉到她根本没有在意,也就没有在意这么多,起身寻找着抽烟的好环境。
丈夫在我后面轻咳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少抽点烟。
我掩着嘴轻笑了一声,心里莫名出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我早就有家了,是文敛不曾给过我的,也永远给不了。
我和文敛走到花店的小露台,这里原本是花园餐厅,不过现在这个点没什么人吃下午茶了。夕阳的光照在这个不多大的平台上,把俩人影子拉得有点长,不知是不是因为角度原因,影子有点重合了。
我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烟,两人又默契地各退一步,这才将黑乎乎的两团影子拉扯开来。
“真没想到啊...”他还先开了口,吸上第一口烟,似乎是觉得我这盒烟味道不错,愉悦的眯了眯眼睛。
我轻笑一声,吊儿郎当的用夹出来的气泡音回答着,“怎么?”
“从没想过我们会十年没见过了。”文敛认真地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瞥了他一眼,吸了一口手里点起的烟,这包没多少的烟我也有好几天没碰过了,最近在戒烟呢,味道还是让我喜欢的,眼神里泛起嘲讽,“你根本就没想过要见我吧?”
“不...是,是我躲着你,可那也只是前几年。”他似乎是想要辩解的,眼神里充斥着想要我听他解释的委屈,但又偃旗息鼓了。
我猛吸了一口烟,一根女士细烟很快只剩一个烟头,差点火光就烫了我的指尖。
我没答他,只是捻了烟头又点了一根,问道:“妻子什么名字?”
“姜淑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真的挺欣赏这些有文化的父母,他们学到了的大半辈子的东西,总是用来为自己的子女铺路。
“你爸妈...你还好吗?”文敛语调有点僵硬,喉头也哽住了一下。
他是知道的,我爸妈也在有文化的人之列,可他们不会教育,我也没从原生家庭里走出来。
我摇摇头,“走不出来的。”我轻笑,只是这笑里有几分苦涩,也许只有一直陪着我的心理医生和小武才懂了,“没听过那句很老的话吗,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文敛深深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女士细烟,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地又开口,“我没想过你会跟你...丈夫介绍我。”
文敛说完这话,好像自己也觉得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一直盯着我。
文敛的眼睛来了小阳台之后就一直注视着我,这双眼睛里的探究和好奇就好像是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那时我们交流了半天才知道互相居然也是小学校友,甚至两人的家都是隔壁小区。
“你呢?你妻子也认识我。”并不是询问,我知道他妻子认识我,不管是她刚刚的眼神,还是我从我和文敛的共同好友那里得知的。
他好像被我说的哑口无言了,自嘲笑了笑,吸了最后一口烟。
我也不甚在意,成年人的世界需要解释那么多吗?不过是跟要渡过余生的人坦白自己的过去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不奇怪。
“当年确实也是我不对,是我冷暴力了。”他深吸了口气,好似才鼓足了勇气。
我点了点头,“对,是你不对。”
我当年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已经重度抑郁了,只能靠吃药才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可就是这样的状态下,他还是提了分手,还是用冷暴力的方式。
他好像也没有想到我的反应会是这样的,有点愣神了,好半响才顺着我的话点了头,“我知道你当年自杀的事,当年我妈还和我说了的。”
“嗯,我知道的。”有次在他们小区门口碰到了他母亲,阿姨问了我近况我才知道的。
文敛有点语塞,淡笑一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很狼狈?”我看他一眼,以前总觉得看不懂别人的情绪,总是只相信听到的语言和肢体语言,他又不善表达,我总是觉得感受不到他爱我,可现在不同了,十几年了,不再是那个什么都封闭着的小女孩了。
“你...”文敛有点震惊,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你真的变了。”
我淡淡的看着他半晌,不置可否的开口道:“人是会变的文敛,十年了。”
我也不需要他的回应,继续说着被他带偏的话题:“文敛你狼狈什么呢?是觉得这十年放不下的是对我愧疚?”
他并没有回答我,但我也知道他心里是这样想的,“我不恨你,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救世主。”
文敛眼神闪了一下,他知道我说的不是他冷暴力的事情,而是他一直觉得我抑郁症的事情影响了他,一直觉得他救不了我。
我没理会他,“我当年可能真的恨过你,可是我后来释然了,你和我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碰到了错误的人。”
“文敛,你还怀念吗?”我摇摇头笑道,“不,你怀念的是那时候的你自己,不是‘我们’,我也一样。”
“不,我从没觉得你是错的人。”他忽的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摇摇头,“我也...后悔过的,怀念过‘我们’的,只是...”
我心头一震,就像是平淡的水潭被人扔进了一颗石子,我似乎从来没想过,那个考虑过我适不适合他的人会觉得我是个好女孩。
“我只是觉得,我做不了你的太阳,我...照不暖你的心,照不亮你的世界。”文敛接着说,眼眶微微有些红了,指尖摩挲着,似乎是在抑制着想要抽烟的欲望。
我没有再递给他一支,因为我这包空了,很久也没抽这么多了,也没在身上装新的。
“文敛,我不喜欢太阳,太热了,我喜欢的是月亮。”我无意识地按动着打火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小阳台上突兀的响着。
石子投进潭水的水波也早就循着时间淡去了,我也冷静下来,似乎也没有人考虑过这样的水波,水潭到底是欣喜的还是惊愕的。
文敛听着这话好似心里触动更大了,他用手掩住了双眼,我听到他艰难地咽下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呜咽。
我有点心疼我的打火机,那是小武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收了手没有再去折磨它,只是依旧把玩着。
过了好一会文敛才缓过来,他一直都这样,哭的时候也不愿意别人看见,但哭完眼睛红的不像话,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