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着他的语声,不得不忆起。
有人曾立身窗外、繁枝之上,如是冷道:
“自初见至今,本公子便未见过端木宗主有过哭笑动容。”
灯火惶惶,一如那日狂嚣,静默。
“会哭会笑才能算作人。你会吗?”
心头怆然一疼,刹那恍惚,她忽是凝目望着前方。满目空茫。
不觉间一声低叹响起,身前之人蓦然靠近。
端木惊醒,心头豁然一震。
……
“你知道你的小徒弟对你有别的心思么?”
……
水中不得动弹的人,脸上被热气熏染而出的血色,只这一瞬之间,倏忽裉净。
“萧儿。”她感受到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几乎不过毫厘,眼帘难抑地颤动,竟是几分惊惧惶然地唤了少年人一句。
云萧侧首环抱女子入怀,语声低喑,轻言道:“您又哭了。”一字一句间,未见那抑制不住的爱怜与心疼,几乎溢出。
他敛目喃声,低声与她道:“此后经年,梅大哥得师父心念,会一直伴与您身侧。”
言罢,轻轻伸手再度拭去女子脸上的水痕。他缓步后退,转身即离。
水中女子静滞许久,忽闻他的气息远去,有感周身微冷,心头忽是茫然。
饮竹居的门开而后合,她听见他如已逝数年那般,温文而沉静地恭声与她道:“此后经年……师父保重。”
夜风响起又滞,被不甚厚重的门关在了门外。
女子无意识间空望前方,手脚一动,发现周身已能动弹。
然十指慢慢于水中蜷起,并拢,握紧。她不知因何呆坐在水中,久久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垂首敛目,只一刹那,心口骤疼。喉间涌血。
三日后,端木孑仙于榻间醒来。
一旁在侍的叶绿叶立即惊醒:“师父!您觉得怎样?”
“……萧儿呢?”
女子语声喑哑,几乎是本能地问了一句。
叶绿叶立身榻前,肃面许久,取来案上一把封尘古剑双手递至女子面前:“二师伯为师父种雪阳蛊噬病疗毒之后,云萧取回落月潭中麟霜剑,要弟子代为交还师父。”
端木孑仙怔怔地坐于榻上,眼落麟霜剑所在,久久无声。
“他自知杀人烧骨不仁,迫师父以人骨入药不义,更曾对师父有不敬不孝之言……过错已不可恕,更被师父亲口逐离……已离谷而去。”
端木孑仙慢慢敛了目。
“是师父逐走云萧……从今以后,他不再是我归云谷清云宗下的弟子了么?”
榻上女子空坐许久,轻轻颔首。
绿衣之人双手紧握于剑身之上,许久,敛目低声:“弟子明白了。”
女子慢慢阖目,躺回木榻之上。未再言语。
“二师伯言师父沉疴已久,宿毒已深,雪阳蛊于师父体内只活了三日,便只噬去了三成毒病……师父身体虽有好转,但沉疾未除,仍需每日休养调元,否则……”
端木孑仙轻应了一声,而后,缓缓道:“已无大碍,你下去休息罢。”
叶绿叶立时摇头:“弟子不困,这几日是璎璃与我轮流照看着师父,她自言已非惊云阁之人,有意留在师父身边,望师父能考虑。”
端木轻轻摇头:“归云谷不留外人。”
“璎璃愿认先生为主。”红衣女子手中端着药盅,突然推门而入,跪下便道:“此后为奴为婢,终生侍奉,誓死不离!”
端木再度摇头。“璎璃护法言重了……还请先起身罢。”
红衣之人固执地长跪于地。“公子在的地方就是璎璃要守候的地方,先生若不能容,璎璃愿把命留在谷中。”
端木怔怔地望着她的方向。而后轻言道:“绿儿,你先退下罢。”
绿衣之人正自拧眉,闻言一震,犹豫片刻,抱剑而应:“是,师父。”
待叶绿叶退出,端木孑仙空望许久,喃声问道:“你把他……葬下了吗?”
屋外风拂影动,仍见幽雪飞舞。
璎璃更加低头,抑声而应:“是……未得先生应允,埋骨于院中,是璎璃的私心。我知先生暂存之意,仍是不愿违背云门古训。不得以私自将公子埋在了院中一处。雪覆数日,再无痕迹。”
端木眸中溢出难以抑制的忧伤。喃喃着重复了一遍:“雪覆数日,再无痕迹……”
“先生若应,璎璃终生留于谷中,侍奉先生先生若不应,璎璃魂留于此,守候公子归处。”
端木安静许久,只轻声问了:“未入棺……未凿墓……未立碑……”
璎璃再应:“……是。”
端木心口漫起疼意,便不再多问,只轻轻颔首道:“如此……便就如此罢。”
她垂目敛声,望向虚无远处,声轻如自语:“世间之事,从来无常。缘聚缘散,离合悲欢,皆如水。”转首已静,她慢慢阖目:“所遇所念所期,都为过客,终有流散的一日……你既有心,执意留此,我便不再诸般推辞。”
端木慢慢道:“他日缘尽,再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