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久历江湖,所见尽是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一张张虚伪狡黠的脸孔,嘴上沾着蜜糖,心里装满盘算。有的酒杯一端、甜言蜜语,勾肩搭背、满嘴兄弟,其实肚皮里各种算计,一旦触及利益,立马翻脸;有的场面上道貌岸然,实则衣冠禽兽,你以为是个官员,其实是个演员,嘴里喊着主义,心里全是生意。这么多年,见惯各种各样虚情假意的笑脸,仿佛一张张精美的面具,你知道这面具后面是怎样一张脸在等着你?人鬼难分!她想起那些曾经趴在她身上的一张张油腻、精明、恶心的老男人的脸孔,只有赤裸裸的欲望,谈不上一点感情。这么多年,她经历太多,心早已渐渐冷却、变硬。她很清楚,那些男人贪图的只是她青春的肉体,而她也早已习惯把身体作为一种砝码,使自己在这个商品交换的社会里获利。像陆自明这样的青年根本不是自己的菜,也不可能为自己换来多大的利益,不过是逢场作戏、面上应酬一下而已,不值得为他付出更多。但是今晚,她的心突然变得柔软,充满温情,也许是太久没有见过真诚的眼泪,没见过自然流露、人间真情!心里不禁生出一丝丝的暖意,有了想要保护他的念头。
陆自明的确喝多了,迷迷糊糊的被推上车,倒头就觉得身体发软、困得不行。出租车司机见是个喝醉的,怕他会弄脏车辆,不肯开车。许瑛好说歹说,加价二十,司机才勉强同意。一路上嘟嘟囔囔,提醒许瑛不要让他吐出来,否则洗车费得另算。所幸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司机不肯开进去,许瑛只得把他拖下来。许瑛看他走得踉跄,脚步不稳,只能主动去搀扶着他。陆自明腿脚发软,只能斜倚着她慢慢走。其实晚上许瑛也喝了不少,在酒精的催化下,她双手款着陆自明的胳膊,感受到年轻的肌肉结实有力,一股年轻男性特有的味道让她陶醉,不自觉地把头倚靠在他的臂膀,感觉仿佛与初恋情人依偎在一起,心里泛起阵阵温柔悸动。
一会走到楼下,陆自明略觉清醒,说声:“我到了!”准备抽出胳膊告别。
许瑛突然抱紧了他,他愈挣扎,她抱得愈紧,一边轻声说:“抱抱姐姐!小陆,快抱抱姐姐!”
“不要这样!”陆自明想推开她,可是却没有多少力量。他晚上走进包厢再次看到许瑛,就猜测到了她参加晚餐的目的。后来她盯着自己喝酒,亲近的言语和动作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第一次在酒桌上认识她就感觉她与王根发的亲密关系,不言自明,今天肯定也是为王根发的事情来套近乎的。因此,喝酒时他脑子里始终有一根弦绷着,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女性妩媚的风情,她的接近简单、直接、无所顾忌。惟其如此,更要保持距离、注意安全。但是后来酒多了,她赶来送自己,在那一刻,他孤立无助的内心还是发生了感动。她搀扶着自己,内心想推开,但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这么做。
这么多年,他出身寒门,孤独奋斗,只身打拼,异性的温柔乡与他绝缘。但这不代表他不渴望,没有幻想,实际上大学时他对那些出双入对的年轻情侣,暗地里羡慕不已。现在年轻力壮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异性温柔的抚慰。他至今连女生的手都没有牵过,更不要说搂抱过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体。此刻,他只觉得一具软玉温香的胴体在自己的怀中,酒精加速血液跳动。人毕竟不是机器,他何尝不渴望女性温柔的慰藉?多少次出现在少年梦境中的场景,此刻正刺激着他的身体、他的欲望!他感到自己快要被攻陷,自己的意志正在瓦解、自己的灵魂正在沉沦。忽然,许瑛的唇吻上了他的嘴。
陆自明快要在欲望的面前缴械投降,他觉得血液在奔腾,血管要爆裂一般,自己在女性特有的柔情洪流中就要被淹没、被融化。他感到自己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脑子里忽然闪过的是那一抹蓝白相间的清纯,是梅芳那张魂牵梦萦的笑脸,灵魂深处的自己跳出来大喝一声:“不行!”理智又占据了上风,他把身体向后退,奋力拉开她,两手抻直紧握住她的双肩,说道:“你冷静点!”
此时,楼道灯亮起,有人走下楼来。清脆的脚步声踏碎了刚才迷离的温柔乡,一瞬间,仿佛是被从遥远的迷梦中拉回到了现实。晚风如水,轻拂面庞,许瑛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略带落寞地轻声道:“我该回了!再见!”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夜间的广播电台里传来主持人磁性的男中音,温柔地诵读一首歌词:“…月可得,花可求,唯你求而不得。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辞别再无相见日,终是一人度春秋。”许瑛忽然哭得稀里哗啦,她到底为什么哭泣?这么多年混迹于名利场,她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样的人生是否值得?也许只有在夜深人静和自己灵魂对话时,才会有答案吧。
夜幕下的深州城,像一位阅尽春色、饱经沧桑的长者,惯看多少悲欢离合,宛如平常岁月一段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