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日影渐西,昭示早朝开始的钟声本该敲响,却因皇帝的缺席迟迟未至。
金銮殿中,众人交头接耳,神色惶惶,大殿内一片嘈杂。
礼部李尚书胡须抖个不停,颤颤巍巍开口:“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从未有过这般失期之事,莫不是遭了什么不测?”
此言一出,众人愈发慌乱。
武将张校尉心急如焚,朝着远处的欧阳绥和傅云起厉声吼道:“陛下素日勤勉,岂会无故缺席早朝?傅都督、欧阳掌使,你们身为天子近臣,还不速速派人将陛下寻回!”
这一声喊,惊得众人纷纷侧目。
欧阳绥神色一凛,眉头微蹙,心中虽焦急万分,却仍强自镇定,沉声道:“张校尉莫急,陛下如今行踪不明,毫无线索叫我等如何搜寻?”
傅云起双手抱臂,冷峻目光在大殿内肆意扫过一圈,嘴角勾起一抹不羁弧度:“欧阳掌使这话倒是在理,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可不行,得先把陛下失踪前后的线索弄清楚再做打算。”
辅国公纪闻殊皱着眉头,连连摇头:“确不可轻举妄动,陛下失期……或有缘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乱作一团。
慕如瑛许是听到什么异动,赶来金銮殿一瞧,他神色凝重,声沉如磐:“陛下何在?究竟是何缘故,为何还不上朝?”
众人纷纷看向慕如瑛,却无人能答。
欧阳恪侧身而立,神色焦灼,眸光中亦是忧色尽显,“陛下素日勤勉,从未有此等情形,莫不是与宸王交涉,又生出什么变故?”
林霜绛心急如焚,与傅云起对视一眼。
傅云起亦是毫无头绪,只能对林霜绛道:“陛下昨日从御书房离开之后便没了踪迹,起初我还以为他又与赵赋待在一处,刚刚一问,才知赵赋也是自昨日下朝后就再没见过陛下。”
林霜绛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心神,道:“陛下断不会无故离宫,我记得昨日……”
话还未说完,脑海中猛地闪过在御书房被小铮问及从前与宸王关系时的情形,一个念头在脑海划过。
小铮会不会…… 独自前往宸王府找宸王求证了?
想到这儿,他也顾不上众人诧异的目光,猛地一把拉住傅云起,转身就往宫门狂奔而去。
“霜儿,这是要去往何处?” 傅云起匆忙问道。
“去宸王府!待会儿你想法子拦住府兵,我冲进去找小铮!”
林霜绛心急如焚,脚步不停,大声回应。
二人匆匆赶到宸王府,傅云起领着数十名禁军,直接闯入府中。
林霜绛趁着他阻拦府兵之际,一路向内冲去,径直奔向慕无离的寝殿。
“林修撰?您怎么来了?” 青松见他迎面而来,吃惊得瞪大双眼。
林霜绛却并未与他多做解释,只神色冷淡地问:“陛下在这,对不对?”
青松微微点头,似是想到殿内之人的情景,连忙阻拦道:“林修撰稍等片刻,我去与殿下通报一声。”
林霜绛却直接推开他,语气坚决:“我现在就要见到陛下!”
“林修撰不可!林修撰!” 青松急得直上火,赶忙追着林霜绛的脚步,“不能进去啊!”
“有何不能?陛下如今竟连早朝都耽搁了,我今日必须见到陛下!” 林霜绛边说边用力挣脱青松。
待林霜绛终于挣脱青松,径直闯入慕无离的寝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瞪大双眼,满脸皆是不可置信。
只见慕无铮身上不着寸缕,浑身布满痕迹,榻上一片凌乱,正双瞳涣散地被抱在慕无离怀中,雪白的脚踝被一条金光熠熠的金链子缚着。
一副自甘堕落、沉溺其中的模样。
慕无铮听到动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在慕无离怀中微微仰起头,目光触及林霜绛那满是震惊、近乎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勉强挤出极为嘶哑的声音,对着林霜绛道:“霜儿...... 传令下去,这几日朕……暂住宸王府。所有折子...... 一律送过来,连同绫锦....... 一并拿过来。”
说罢,他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当务之急是寻个人把绫锦送来,写下婚书,好生安抚慕无离,莫要让他再因赵赋而心生不安。
而后,他便要返回皇宫,将其中原委查个水落石出,待朝中事务料理妥善,他便去向父皇交代,再昭告天下与慕无离成婚。
此刻,林霜绛目睹这一幕,只觉一阵眩晕,实在不忍直视,他涨红了脸,大喊一声:“慕无铮,你…… 你简直荒唐透顶!我再也不管你了!”
言罢,他转身仓皇逃走。
慕无离凑近他耳畔,喃喃低语:“陛下终于肯予臣婚书了么?”
慕无铮轻“唔”一声,半是打趣半是无奈:“先把这婚书予你,也省得你整日吃那赵赋的醋,又巴巴地拦着朕,不许朕回去查探此事。”
慕无离低低笑了,笑声里似藏着丝丝缕缕缱绻和餍足:“为何?就只因这双眼睛?只因这双无数次闯入陛下梦中的眼睛……陛下便应允予臣婚书?”
慕无铮满脸无奈,轻轻叹了口气,耐心劝道:“你我各退一步,朕既给了你婚书,你便放朕回去。你若不愿说,那便罢了,朕自会去查个明白,你可不许再阻拦朕。”
慕无离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松开,反倒将他紧紧拥住,默不作声。
慕无铮在宸王府与慕无离厮混三日,这三日时光缱绻又迷离,可即便身处温柔乡,慕无铮仍铁了心要将往事查个明白。
玉臂如瓷,执狼毫斜倚于床榻间,双眸凝视着面前铺开的绫锦,须臾,笔尖轻点绫锦,墨痕晕染,一行行字迹缓缓浮现:“今四海初定,乾坤渐安。朕念及终身大事,纵观天地之间,唯宸王一人,德才兼备,功勋卓绝,与朕最为相配。朕意已决,此生不立皇后,唯与宸王结为连理,携手共度岁月。特赐宸王监国之权,日常不必上朝,然于社稷之紧要关头可挺身而出,决断重要国事。宸王乃天下无双男子,朕愿以毕生相伴,不离不弃。至于子嗣,将从慕氏皇族血脉中悉心遴选。自此,见宸王如见朕,望诸臣谨遵朕意,钦此。”
慕无铮将那婚书轻轻递到慕无离手中,而后倾身向前,在那男人眼角落下一吻,轻声道:“在府中等朕,朕回宫速查一切,待事毕,便来与你完婚。”
慕无离接过婚书,望着这般执拗的他,满心无奈,目光中尽是疼惜不舍。
轻叹一声,修长手指抚上禁锢慕无铮的金链,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却知强求无益。
慕无离犹豫一瞬,手微颤着将冰冷金链解开,轻声道:“罢了,铮儿既执意,便回皇宫吧。”
回想林霜绛那日自宸王府仓皇离开,回到宫中却并未大肆宣扬慕无铮身在宸王府一事,反倒给他留了几分颜面,只告知众人陛下微服出巡三日,在此期间,所有奏折皆由他亲自送出宫去。
慕无铮一回宫,便投身于那堆积如山的政务之内,一心只盼能尽快将手头诸事料理完毕,而后细细彻查那些被隐瞒的旧事。
案前堆满了奏折,烛光摇曳,手中的朱笔不停游走,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挥笔批下决断。
正批着奏折,他忽而打开一份空白奏折,心中顿生疑惑。
他缓缓翻开,直至看到最后,一行娟秀小字映入眼帘:“回端王府,寻你所求真相。”
慕无铮心头猛地一动,握着奏折的手微微收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有疑惑,有期待,更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没有丝毫犹豫,即刻起身,大步迈向殿外。
宫门外,早已备好马车候着。
他撩起衣摆,跨上马车,马蹄声急促响起,向着端王府疾驰而去。
慕无铮坐在车辇中,思绪却早已飘远,车窗外街巷、城楼飞速掠过,他兴致缺缺,脑海中不断浮现慕无离或笑或愁的面容,慕无铮在车中辗转难安,只盼快些抵达。
到端王府旧址,大门紧闭、门环生锈,慕无铮轻功翻墙而入,发现府内杂草丛生,几乎掩盖石阶。
慕无铮推门入庭院。
庭院里假山仍在,池塘干涸,他一路急切搜寻,却一无所获。
他不甘地走进寝殿,屋内陈设映入眼帘,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慕无铮踱步打量,最后走向床榻,掀开锦被,可惜什么也没有,直到他掀开软枕,没成想,竟让他发现一封硬笺。
慕无铮呼吸一滞,“白云寺通玄大师” 几个字跃入眼帘。
目光触及上面的文字,忍不住轻声念出声来:“太子慕无离,八字中辰戌丑未相冲,虽为贵命,却克制父母兄弟...... 为解此难...... 唯当娶一命格为「子午卯酉」之男子为妻......”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内回荡,慕无铮盯着那一行 “命格” 辨认许久,脑海中似有微光闪烁,努力拼凑着模糊的记忆,好一会儿才勉强记起,这命格竟与自己的生辰八字相同。
他的手微微一颤,硬笺险些滑落。
“如此始能保全亲情,子嗣则得过继...... 尔以此行,则文献武功骋...... 举措得当,每事顺遂........ 气势威武如山河......”
念及此处,他的思绪飘回金銮卫回禀之时,他们曾奉自己命令在外散布慕无离克妻克父母的流言。
难道,这谣言的源头竟是这封硬笺?
他反复思量着,硬笺上写着让慕无离娶一个「子午卯酉」命格的男子为妻,而自己又曾将这样一封硬笺留在枕头下,想来对过去的自己极为重要。
——重要到需要放在枕下陪着入眠。
慕无离身为太子之时,废帝和母后断然不可能允许他娶男子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