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十,如数家珍。
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姑娘的神情先是不忿,其次萎靡,继而木然,最后崩裂:
“呜呜呜别骂了!不是,自己你都骂这么狠啊!”
不说还好。
一句话,红叶的理智直接溃堤:
“就这样子还好意思说是我……我们的五官又没有变化,如果不是你这么放纵懈怠,我第一眼就该认出来了啊!”
*
赤果果的嫌弃。
这回轮到姑娘炸毛了:
“我怎么不好意思?我凭什么要不好意思!我是懒散,毛躁,幼稚,厚脸皮!但我也热爱生活,感情充沛,心肠柔软,待人真诚!我并不比你差啊!”
她昂首挺胸地叉腰。
那高涨的气势,险些蒙蔽了红叶的头脑,让红叶以为自己被说服了。
但怎么可能呢!
红叶无法反驳的只是那伟光正的思想和闪耀的品质,而不是这种虚无的精神胜利。
毕竟,红叶虽不热爱生活却执着于生命,情感过于满溢反而时觉痛苦,铁石心肠却也有脆弱之处,满口谎言但向来信守承诺。
仅仅如此的差距在红叶看来并不足以扭转自己的碾压优势。
“你不如直接说我沉闷,傲慢,虚伪,苛刻,不具备高尚的品格。”
红叶露出嘲弄的笑意:
“但那又如何呢?我性格坚强,意志坚定,稳妥细致,认真自律,充满耐心,勤奋地学习课程和技能、锻炼体能、培养风度,从无懈怠。
就算我对现在的自己并不满意,也依然庆幸付出过的所有努力,而不至于变成这样无用的你。”
“可我才是你期望中的样子啊!”
脱口而出的话语后紧跟着强调:
“我被爱着!我可是被爱着啊!”
但是,为什么呢?
与前一句惊涛骇浪的效果相比,本该是最令红叶在意的话题却没能在心上掀起半分波澜。
或许,是因为红叶虽然依旧身处无尽长夜,但已经见过许多次太阳了。
她知道太阳发散的光有多么明亮,也知道被太阳照射会多么温暖。
红叶甚至觉得那副声嘶力竭的样子可笑:被爱的人……
“如果你是爱人的那个,那我倒会高看你一眼。把被爱当做一种值得夸耀的资本,真是丑陋又可悲。”
鄙薄的表情,让对方脸上闪过惶然之色,随即她镇定地、不自然地微笑起来,用和红叶一模一样的、但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口吻:
“你说这种话,是因为嫉妒吧?嫉妒我拥有了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是爸爸妈妈的爱。”
“……”
父母之爱的确是困囿红叶一生之物。
她所得甚多,所需甚少,所以总对那些难得的、失去的、无法被满足的部分怀抱有极其复杂的、由不甘和愧疚糅合在一起的情绪——
恨自己不被爱着,又怕自己被爱着。
可在那些偶尔浮现的、不切实的“如果我真的被爱着”的美妙幻想里,红叶决计无法想象出这样一个因为被爱而肆无忌惮、无用又愚蠢的自己。
罕见的沉默之后,红叶看着对方脊背骄傲挺直、笑容自满的模样,冷淡地回复:
“那你大概被他们的爱宠坏了。”
然后红叶退远了一点,聆听破防的声音:
“不!你撒谎!你就是嫉妒我!你又没有被爱过!你什么都不懂!”
咆哮。
真吵。
多费口舌无益,还是早点结束这出闹剧吧。
“不懂的是你。”
红叶怜悯地看着她:
“我宁愿把自己打碎、融化重铸成各种模样,也绝不会甘于普通——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天性。所有的噩梦里,我唯独不能忍受做个平凡人。”
所以红叶也永远不会只享受父母的爱。她身体里生来流淌着骄傲的骨血,她希望父母以自己为傲。
看着眼前人摇摇欲坠的身形,红叶残酷地微笑起来,为真相下了定论:
“你怎么可能是我的期待呢?你只会被我舍弃。”
*
被看穿了。
是在什么时候……
骤然紧缩的瞳孔和惨淡的表情已然将内心活动全部揭露,于是只能做困兽之斗,恶狠狠地诅咒:
“既然你觉得不被爱没关系,那你就继续这样好了!继续做一个肮脏的、孤独的、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家伙!别以为你可以得到幸福!”
幸福……
幸福?
呵。
这种不痛不痒的说辞。
“你是以折辱我的心态用那种普通人的想法来揣测我的吗?”
冷冽的语气,换来了惊愕的回问:
“什么?”
“难以置信。”
红叶的灰色眼瞳里燃起了怒气的火焰:
“你是我的惰性,我的软弱,我的残缺,我的恐惧,可你居然不了解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苟活至今的!好好想一想……”
红叶的声音变成了飘忽的低语:
“你知道对我来说最恶毒的诅咒是什么。”
“呜……”
眼泪滑下来,颤抖着身体的人绝望地在红叶饱含威胁的视线下,变相而彻底地亲口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我诅咒你堕落成我现在的样子。”
而后,她在红叶的目光中褪去颜色,倒下,碎裂。
满地的碎片,每一片都是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