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剑猛地插入地面,狠狠撕裂开一条裂缝,尘灰漫天飞舞,顷刻间便迷了眼。
有人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阿兰,我带你走。”
阿兰双眼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一滩沉沉的凉水,倒映出一个灰白的他。
一道狂妄的笑声忽然从半空中响起。
路逍遥抬眼看去。
族长眸色阴戾:“小子,还不走,是等着她亲手杀了你吗?”
路逍遥愣了下。
眼前的阿兰,忽然掏出匕首,一刀狠狠地扎在了他心口。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溅了她整张脸。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阿兰?”
族长沉声道:“阿兰,离开他,过来。”
四周乱扬的尘灰中,她的双眸似恢复了一瞬清明,染着鲜血的唇动了动,嗓音有点哑:“走吧。”
“不要回来。”
她仍然握着匕首,匕首插在他心口,一动也不动。
他眉头蹙了两下,颤着手抬起,毫无征兆地握紧了她的手腕,笑了两声:“你忘记了,我们已经缔结了姻缘,永生永世也不分开。”
“我若死了,来生一定会再次来到你的身边。”
“无论你记不记得我,我就是要一直跟着你,缠着你。”
“除非你亲口对我说,你不喜欢我了。”
阿兰睫翼一颤,眸光茫然一瞬。
手中的匕首突然又刺进去几分。
路逍遥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脚步艰难地往前挪动了几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阿兰,不要哭。”
匕首近乎穿心。
他声音温和:“你没有做错,你现在只是不记得了。”
“但我记得,我记得就好,哪怕只有我一人记得,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锋刃的刀柄上,缠绕着一团诡异的黑雾,缓缓渗入少年的心脉。
他紧紧地抱住她,轻声唤:“阿兰,我带你走好不好?”
“他们打不过我的,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走。”
空气沉默了半晌。
族长突然出声:“将两人一并拿下。”
身后的铃兰族得到指令,猛地上前冲去。
插在地面的霸剑蓦地爆发出一道强悍的剑气,径直将方圆十里的人给扫飞出去。
四周掀起道道劲风,族长被逼得后退数十步,眸色渐渐狰狞了起来,低声念了几句咒语。
阿兰双眸无神,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
她声音哑了,一字一顿:“杀……了……我……”
路逍遥瞳孔微微缩起。
借着仅存的最后一丝清明,她缓缓抽出了他腰间的铃兰剑。
然后猛地推开眼前的人,一剑往自己心口刺去。
族长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就要上前阻止,怎料尚未靠近二人,便被霸剑的剑气给扫开,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路逍遥死死握住她的手。
剑尖距离心口,只差一毫。
他说:“阿兰,不要做傻事,我们可以走的。”
她茫然开口:“铃兰族的禁魂术,无法可解。”
“我……不可能这么……和你过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却也太短。
路逍遥力气素来比她大,但不知怎的,此刻他似浑身脱力般,连阿兰的手也握不住了,只能勉强勾住她手腕。
罡风凛冽如割,霸剑一寸寸地变大,恍若一道上古神柱,立在了天地之间,彻底隔绝了外界。
阿兰笑着看他:“放心,我忘不了你。”
她用他的手握紧了自己手腕。
剑尖刺入了心口。
两人竟同时倒下。
身边,漫天的灵息飞舞四散,如蝴蝶般于乱尘中穿梭起舞。
红线忽然变得耀眼。
顷刻间,光芒又湮灭。
路逍遥艰难抬手,脑中神识突然炸开,全身灵力一瞬涌出,分毫不剩,只为强行留下她一缕魂息。
那魂息在半空中飘荡,渐渐幻化成了一朵漂亮的花,摇摇晃晃地落在了铃兰剑柄上。
巨大的黑剑倏地拔地而起,冲上了天际。
一道强悍的仙气如瀑布般,猛地从苍穹之上冲落,瞬间将那少年包围了起来。
族长放下遮沙的衣袖,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前边:“半神之力……”
“这小子……”他倏尔欣喜若狂:“若是将这小子抓回去炼丹,我们铃兰族岂不是……”
话音未落,剑气闪过,鲜血四溅。
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滚到了地上。
空气瞬间慌乱了起来,一时之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霸剑剑气狠戾又无情,锋芒凛冽如割,剑鸣声轰隆作响,仿佛震碎耳膜。
它自偌大无垠的天幕缓缓斩下,鼓动四方狂风,吹垮压倒一片树林,山河动荡,仿佛要将这世间一分为二。
剑鸣声震九霄,动荡山河万里。
三界中,无数生灵同时抬头。
世间第一剑仙,出世了。
……
路逍遥新得了一柄剑,他给它取名流云。
只盼云可以流得快些,时间可以过得再快点,让他等到阿兰复生的那日。
他等不到了。
带着这柄流云剑走遍天涯后,他把自己此生所有的剑都放在了一个漆黑的山洞里,然后又回到了归仙谷。
心口的伤没好,一道诡异的印记攀生,死死地烙印在肌肤上,如何也去不掉。
这好像……是铃兰族的不解之咒。
路逍遥安静地倚靠在树下。
天边浮云滚滚流动,身侧流水声潺潺,清脆似碎玉。
风吹得桃花纷乱如雨,几片粉红花瓣落在了他眉眼,沾在了面前垂下的红绸上。
红绸最下方,悬挂着一块木牌。
那是他亲手雕刻的。
他等不到阿兰了。
阿兰,不要忘记我。
无论几生几世,你都要记得我。
只要你出现,我们就一定可以见面,我肯定可以找到你。
他困倦地睁了睁眼,然后又阖上。
若是忘了……
他就出去云游四方,一生一世都不去找她了。
……
路逍遥睡着了。
归仙谷似乎一切如初。
流水生生不息地流动着,清澈的水面曾倒映出此处发生的一切。
风吹得木牌轻轻晃动。
眼前木牌上的字迹,渐渐模糊不清,木牌也发霉了。
他又睁开了眼睛。
心口的痛,仿佛就在昨日。
路逍遥抬眼望着天边,静默了下来,旋即又缓缓望向身侧。
那里堆着一千三百一十四块木牌。
最上面的一块——
阿兰归来。
一切,大梦一场。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角不知不觉流了几滴晶莹的泪,忽然又轻笑了两声,声音轻得如羽毛般,一吹就散。
“阿兰,你忘了我。”
“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回去找你了。”
……
无极宗内。
在李晴水第无数次尝试拔出霸剑后。
它终于松动了一丝丝,然后又稳固地插入了河底。
李晴水:“……”
宋初年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这玩意儿也就剑仙能拔得出来了吧?”
他叹了口气:“要我说,你死心吧,陆长遥不可能回来了。”
“四千年前如果不是剑仙死了,这世间根本就不会有陆长遥这个人啊。”
李晴水沉默不语。
宋初年又看了她两眼,然后起身,冷静道:“你拔不出霸剑。”
“所以,陆长遥死了,不会回来。”
“剑仙也不会回来。”
李晴水不知道,她的生,是路逍遥求来的。
阿兰也不知道,她将路逍遥忘了个干净,忘得彻彻底底。
剑仙不会回来了。
他如四千年前那般,去云游四海。
阿兰死前,他也是如陆长遥一般的性子。
阿兰死后,他就只是路逍遥了。
时间一长,路逍遥自己也记不清,他的性子到底是怎样的。
李晴水说他不是陆长遥。
他的确不是。
但李晴水,也不再是阿兰了。
一生一世,绝无相逢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