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用力地划着,小手飞快地动着,努力让一个渐渐模糊的梦境重现生机。她太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了,以至于脸上落下阴影时,她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
“你在画什么呀?”
她赶忙转过身,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个面容憔悴的男人,正咧着嘴冲她笑,牙齿参差不齐。有什么东西在他耳朵里闪闪发亮,还在蠕动着。他的皮肤绷得太紧,又太薄了,她几乎都能看到他体内的骨头。她惊讶又害怕地叫出了声。他是鬼魂吗?
不管是鬼魂还是人,他都是个陌生人。妈妈告诉过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所以她紧闭着嘴,把目光移开,希望他能别来打扰自己。她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到画上。画的是一棵瘦巴巴的树,没有叶子,树根缠绕着一个满是尘土、破破烂烂的岩石球。
“卡尔伯特?你在干什么——走开!离我女儿远点!”妈妈正朝他们跑来,脸上满是惊恐的神情。
“你还是冷静点,就当没看见这一切吧。”那个鬼魂模样的男人——卡尔伯特说道。
妈妈那慌乱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面前,眼睛慢慢地左右转动,眼神呆滞,没有焦点。
“乖女孩,”卡尔伯特说,“看来精神暗示没起作用啊。我得纠正一下这个问题。不过首先……”她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了。他指着她的画问:“告诉我你在哪儿见过这个。”
她想了好一会儿他的问题。如果如实回答他,也许他就不会把自己带走了。“我在梦里看到的。”
他笑得更灿烂了。“你在梦里看到的?哦,这可真有意思……”他凑近了些,她感觉他与其说是在看她,不如说是在看穿她。“没错,我确定你不会永远只是个潜在者。咱们来看看你独自能撑多久吧。回见了,小萨斯基娅。”
他依旧笑着,转身轻快地走出大门,走路时脚似乎都没怎么沾地。
“有意思,”原始者说道,“这么说你是那个被他们称为砍树者卡尔本的人的女儿。”
突然一阵令人难受的摇晃,萨斯基娅发现自己站在了大门外,看着儿时的自己。克松罗斯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她猛地转身面对他,爪子都伸了出来。
“离她远点!”马路对面传来一声大喊。鲁希尔德有血有肉,身上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裙子,在风中飘动着。
来帮她的不只是鲁希尔德。流浪狗、克维尔德、扎里、米尔娜、加兰、努伊尔、伊萨尼厄斯、瓦斯克以及艾蕾,更不用说几十个霜精灵了——永恒之厅里所有幸存的侍从都在这里。她的朋友们围聚在她身边,朝着步步逼近的原始者举起武器,施展法术。
一时间,每个施法系的人都释放出了自己的法术,而她那些巨怪侍从则冲在前面。
克松罗斯轻蔑地挥了下手,所有的法术瞬间就消散了。
“你们真以为在这个地方能跟我斗?”他说,“现实世界的规则在这里可不管用。”
他把手斜着向下一挥。萨斯基娅感觉脸上一阵刺痛。有温热黏糊的东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瓦斯克第一个冲向克松罗斯,她恶狠狠地挥出爪子朝他抓去。
原始者看都没看瓦斯克一眼,漫不经心地往旁边一闪。与此同时,他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瓦斯克的手臂。
瓦斯克身子一僵,倒在了地上。她抽搐着,挣扎了几下,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你把她怎么了?”艾蕾咆哮道,她和流浪狗赶忙往后退,躲开他的攻击范围。
克松罗斯冷冷地看着他们,说:“等你们去找她的时候,很快就会知道了。”
而就在这时,情况变得更糟了。毫无预兆地,克松罗斯一下子就站到了萨斯基娅和那些施法系的人旁边。他伸手去抓扎里。这位风暴使升到空中,周身环绕着闪电——然后立刻就消失了。
糟糕,糟糕,糟糕!就算朋友们在现实世界里没受伤,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得做点什么!
萨斯基娅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想在自己的神谕者界面上找到扎里和瓦斯克——却发现她们在那里也消失了。就她的神谕感知而言,她们已经不再是她的侍从了。
“我们在你的意识里,萨斯基,”鲁希尔德说道,尽管周围一片混乱,她的声音却出奇地镇定,“要想找回我们的朋友,我们得进入他的意识里去。”
朋友刚一说完,萨斯基娅就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她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她能感觉到这个梦境——或者说不管这是什么——正按照她的意志扭曲变化,把她带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她想弄清楚原始者到底有多“原始”。
接着,街道消失了,克松罗斯和她的朋友们也都不见了——除了鲁希尔德。她站在一个宽敞明亮、墙壁刷成蓝色的房间里。房间一头有张长凳,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高科技仪器。另一头是个用玻璃隔开的区域,里面有一棵高大的、没有叶子的树,几乎快顶到高高的天花板了。一些黏糊糊、亮晶晶的生物附着在树枝上。
她意识到这是个实验室,而那些东西是……
还没等她想完,她的注意力就被玻璃围栏外的地面吸引过去了,那里有一男一女纠缠在一起……好吧,哇哦。她本想了解克松罗斯的来历,可没想到会追溯到这么早的时候。
“哦,原来这就是最早的交欢室啊。”鲁希尔德说。
萨斯基娅叹了口气,说:“看样子是这样。我倒想看看要是我们在梦里,在他父母还没完成……造他的过程时就把他们杀了,克松罗斯会怎么样……”
“那就试试看吧。”鲁希尔德转向那对正在缠绵的男女,放出一群骨蜘蛛朝他们爬去。片刻之后,他们就因为一些很尴尬的原因尖叫起来。
萨斯基娅惊愕地看着她的朋友,说:“你认真的?我知道他们只是梦里的虚构人物,可你非得用蜘蛛吗?”
还没等鲁希尔德回答,实验室就在他们周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看上去像病房的地方。一个女人——她很确定就是鲁希尔德刚刚杀掉的那个女人——躺在床上,膝盖蜷起,声嘶力竭地尖叫着。
但这次吸引她注意的不是房间也不是这个女人,而是窗外的景象。
一片广阔的城市景象展现在她眼前,到处是盘绕的尖塔、环形的高速公路以及冒着浓烟的烟囱。而在这一切的中心,有一棵巨大的树。看上去就好像它是从一座大楼的屋顶破土而出的,现在它的树根蔓延横跨了好几个街区。
她很确定这就是她透过实验室玻璃墙看到的那棵树,只不过大了上千倍。那些黏糊糊的生物——世界种子——在这么巨大的树枝上已经看不到了,但它们肯定还在那儿。
“那是……?”鲁希尔德说。
“没错,”萨斯基娅说,“是一棵幼年世界树。”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站在了树基附近的一个屋顶上。瓦斯克和扎里被粗重的金属链子捆着,躺在地上,似乎昏迷过去了。站在那些链子旁边的正是克松罗斯。
出于本能反应,萨斯基娅挥出爪子朝他抓去。原始者迅速躲开了。她抓起瓦斯克的链子用力一拉。令她惊讶的是,链子在她手里断开了,碎成一片片金属碎片,散落在屋顶上。
瓦斯克现在可能自由了,但她仍然昏迷不醒。萨斯基娅把手放在这个巨怪女人的肩膀上,轻轻摇晃着她。
“回到我身边来,瓦斯克,”萨斯基娅轻声说,“你能抵抗他的,我知道你能行。”
瓦斯克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她眨了眨眼,摇了摇头,说:“萨斯基娅?怎么……”
克松罗斯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抬起手,然后……
萨斯基娅躺在一处山崖底部。剧痛穿透她受伤的身体。她认得这个地方,这种感觉。这就是她在地球上出事故后落地的地方。雪地里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呼喊声,还有挣扎的声音。
“拜托,”她说着站起身来面对克松罗斯。萨斯基娅的伤口消失了,她又变回了巨怪的模样,“阿贝利翁就已经试过用这段记忆来对付我了。当时没用,现在对我也不会起作用。”
原始者站在她的朋友们中间,朋友们正四处逃窜,朝他施展法术、用远程武器攻击他,但都无济于事。艾蕾、克维尔德以及几个霜精灵已经消失不见了。
萨斯基娅挥了下手,在他还没来得及抓走更多朋友之前,把大家都拉回到他的意识里。
现在她和鲁希尔德站在一座破败开裂的大楼屋顶上,望着眼前这座城市的废墟,还有那棵巨大无比的树,它的树根如今蔓延到了整个区域,所到之处一切都被碾碎。
在这末日般的城市景象上空,几十架机头钝圆的飞机排成紧密的V字形编队,朝着世界树树干的底部飞去。
当它们靠近树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升到空中,在它们面前悬停着,双臂张开。从这个距离萨斯基娅看不清太多细节,但她也没必要看清。那就是克松罗斯——年轻得多的原始者。
飞机朝着树基发射了一连串导弹。有一枚导弹朝克松罗斯偏了一下,随后又急剧转向飞走了。接着,所有导弹都掉头,掉头,然后朝着发射它们的飞机飞了回去。爆炸在攻击编队中接连发生,最后一架飞机都没剩下。
“这个星球上的人试图摧毁世界树,”萨斯基娅说,“他们肯定是把它看成了一个失控疯长的邪恶存在。”
紧接着,她的视角又变了。现在她站在一根树根上,看着被链子锁住、陷入昏迷的被俘朋友们。就连霜精灵们的爪子上也都套着小链子。
“世界树长得超出了它创造者们的控制,”克松罗斯说,“当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事物时,他们的反应是恐惧,最终演变成了暴力。那时我就是它的保护者,就像现在一样。”
萨斯基娅转身皱着眉头面对他,说:“瞧瞧你这仁慈的守护者当得可真好啊。你在格朗加格和卢米乌姆屠杀了无数无辜的人——为了什么?就怕他们可能会帮我吗?别跟我扯什么‘目的正当手段就正当’的鬼话。你和阿贝利翁、奥凯尔、我父亲或者地球上那些战犯没什么两样。”
“你竟敢评判我,”他说,“而你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无数凡人的鲜血。”
克松罗斯晃了晃手指,突然,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画面和印象在她眼前闪过,一个接着一个。
她的爪子撕裂鲜活的肉体,又抓又扯,把肉都撕开了。她的脚落下,踩碎骨头,把小小的身躯踩进泥土里。雅恩比约恩斧子砍断一排精灵,肢体和头颅四处乱飞。画面不断涌现,一个比一个更让人恶心。
恶心是恶心,但她也无法否认,有时候当她真正放开手脚时,确实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刺激。当她从字面意义和比喻意义上碾碎敌人的时候。
过去这一年里,她改变了很多。要是她活得像克松罗斯那么久,还会改变多少呢?她会不会变得和他一样——对为了追求目标而进行的大规模杀戮无动于衷呢?
“萨斯基!”鲁希尔德大喊道,“在他把我们都抓走之前,快清醒过来!”
萨斯基娅回头看向朋友,只见流浪狗、瓦斯克、加兰和鲁希尔德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正与克松罗斯对峙着。就在她自我怀疑的这会儿工夫,原始者已经抓走了努伊尔、米尔娜和伊萨尼厄斯。
萨斯基娅不知道要是他把所有朋友都抓走会怎样,她也不想知道答案。她心急如焚,试图从克松罗斯手中夺回对这个梦境的控制权。
出现在她眼前的场景至少可以说是令人震惊的。她站在一根巨大的树根上,俯瞰着树根环绕的这颗星球。在她身后,世界树高耸入云,占据了整片天空。下方的大地已经变成了干燥的沙地和光秃秃的岩石,布满了巨大的裂缝,深不见底的裂缝深处笼罩在黑暗之中。地表上几乎没有生命迹象了,只有几间破败的小屋坐落在干枯河岸旁那些奄奄一息的树木之间。
还没等她意识到自己动了,她就发现自己站在了那个破败村庄的村民中间。他们身上也几乎看不到什么生机了,大多数人只是坐在那儿,用疲惫的眼神呆呆地望着远方。
她意识到,这些人已经放弃了。他们在等待着末日降临。
他们的世界不是在轰然巨响中结束的,而是在昏昏欲睡中终结的。一瞬间,每个村民都瘫倒在地,仿佛身上的线被剪断了一样。他们的胸膛随着无声的睡眠节奏一起一伏。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把他们一下子弄晕了。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的克松罗斯落在他们中间,用一股旋转的气流将村民们裹成一团,然后带着他们升上了天空。
她的视角再次变换,现在她看到原始者把那些昏迷的村民放在了世界树一根树枝旁的湖边。这根树枝比森迪尔可要小多了。在这个早期阶段,所有的树枝都比较细小。
村民们醒了过来,四处张望着,脸上满是惊奇的神色。他们冲向湖水,开始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