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封在骨灰盒中的u盘取出后,蔺寒枝小心翼翼不敢多看地将那包轻飘飘的骨灰放回到盒子里,盒子放回墓室里,盖上水泥板,一步步,做完一切。
一身泥水的蔺寒枝回到车里,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将车停在一开始的地方,而后在小号注册的租车软件上告诉对方,车子被弄脏,并赔偿了一笔洗车费。
他顺着酒店管道以及阳台栏杆以一种跑酷大神看了都要夸赞的迅猛回到酒店房间,在阳台脱下湿漉漉的衣物,进入浴室冲了一个温水澡。
u盘与手机被他小心放在一旁的托盘上,他沉默地盯着u盘,眼眸黑沉,比不停下雨的天穹还要深邃。
忽而,手机亮了一下,跳出一条新的消息。
【咕咕:天气预报说山阴市今晚下雨,你回酒店了吗,没被淋湿吧?】
祁故查过一次山阴市区天气,系统似乎便默认他在这个城市里,主动将降雨的消息推送给他,并提示出行记得带上雨伞。
也因此,他看到这消息,便想起身体孱弱的蔺寒枝,怕他淋雨生病。
看到消息的瞬间,蔺寒枝恍惚觉得方才没被热水温暖起来的那颗心脏,渗出点温热的意味来。
忽而又想起淮水村时,所有人都没,唯有他有的能够遮风避雨的塑料薄膜。
祁故……唇齿间下意识便溢出这个名字,语调放慢,好似不舍得轻易将他从唇齿间和心里放走似的,总忍不住轻揉慢捻。
【寒枝:雨很大】
蔺寒枝用浴巾擦干湿漉漉的手指,打字说。
祁故便自觉将这理解为他是被雨淋湿了:【冲热水澡,喝姜茶可以预防感冒】
想了想,脑海里又浮现出蔺寒枝苍白的眉眼,手指下意识打开橙色外卖软件,希望那只袋鼠能跳得快一点,尽快将热姜汤送到。
山阴市虽然是座小城市,市中心的消费水平却不低,一碗红糖姜汤就要卖到20+,如果是祁故自己淋湿,他宁愿第二天直接感冒也不会去喝这一碗对他来说堪称抢劫的姜汤。
但可能会生病的人是蔺寒枝。
祁故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朋友代表着的含义了,那就是自己舍不得的,但想给他。
祁故问蔺寒枝要了酒店地址,让他等着姜汤上门。
蔺寒枝心口被姜汤填满了,温热的,甜蜜的,也辛辣霸道,将方才胸腔中藏着的绝望赶出去,又决绝地锁上门,不允许其他情绪来访。
他穿上浴袍,发丝垂乱贴着苍白的下颌线,似乎真的有点要感冒的意思,他觉得脑袋发热,走起路来像是踩在棉花上,有些昏沉,他打字:【我好像有点困了】
祁故在外卖那填了蔺寒枝的房间号与手机号,原本是准备睡了的,但听蔺寒枝这话,便说:【那开语音,我陪你提提神】
祁故问完后,便将语音邀请直接拨过去。
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接通了。
蔺寒枝听着祁故那边轻浅的呼吸声,若有似无的蝉鸣,以及山风吹过屋门的呜咽,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祁故住着的那间浮霭观上的小屋,屋内屋外的一切陈设,又忍不住想,祁故现在是用什么样的姿势躺在床上,与自己说话。
祁故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沙沙雨声,愣了两秒,才问:“我好像听见了雨声,还在下雨吗?”
“嗯,现在小了。”蔺寒枝说着,将手机举起,凑近窗边一些,似乎想让祁故听得更仔细。
“头晕,额头也很烫。”蔺寒枝用有些孩子气的语调说。
或许是有些头脑发热,他下意识 朝着信任的人寻找安慰关心,从前是王石,现在是祁故。
他喜欢祁故可以对一切不屑一顾的态度,也喜欢他对自己特别与纵容,因此总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所以频繁对他示弱。
蔺寒枝自己也是这一刻才想明白的——毕竟他从前戏精了些,却也不是绿茶,这绿茶是他遇到祁故后才开始煮上的。
祁故平心静气多年,极少有什么能让他产生强烈的情绪,也就师父与食物多些,如今听着蔺寒枝虚弱的撒娇语气,他却很有种买张机票,现在亲自去摸一摸蔺寒枝额头温度的冲动。
他似乎出于本能的,见不得蔺寒枝难受。
明明只是个小感冒,人这一生里能经历无数次感冒,且蔺寒枝明天就会回程,道理祁故都懂,自己也觉得这冲动来得莫名其妙,这念头却依旧无理地盘桓在脑海中,许久不散。
这并不理智,祁故想。
“应该就是感冒了,我再买些感冒药给你吧,你喝完热姜汤后吃药,记得看说明书。”祁故不自觉将冷漠的神色放得柔和了些,语气亦是如此,但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知道了。”蔺寒枝的声音依旧闷闷的,听起来不太聪明,令人担忧。
祁故叹口气,自己将外卖软件上的感冒药说明书看完了,仔细问过他现在的症状后替他选择了最合适的一种,又告诉他,饭后食用,温水送服,一次两颗,一天两次。
怕他记不清,又打成文字在输入栏里发给他。
蔺寒枝受用祁故的关照,病中本就脆弱的心防越发不堪一击,慢吞吞说着自己各种不舒服之处,到了最后,甚至要把手指上磕出一丝血线的事儿都没事找事地说出来换取祁故关心。
祁故听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片和膏药不停往购物车里加,等反应过来已经有六七样。
祁故:“……”
他冷漠地删除了其中几样完全没必要买的,而后下单。
“我买了距离酒店很近的药店,很快就能到,你……少撒点娇。”他给蔺寒枝卖惨换取自己注意的行为下了定义。
却又清晰意识到自己对于蔺寒枝的行为毫不反感,甚至觉得蔺寒枝这样也怪可爱的,像是只被雨水打湿了只能躲在屋檐下的湿漉漉的猫,不停发出虚弱柔软的叫声,换取路人注意。
祁故没意识到,这只猫在其他人路过时都是不屑一顾,且神态高傲的,只在他脚步路过时,才发出茶茶的叫声,甚至还要伸出滴着水珠的尾巴缠绕他脚踝。
又或者,这并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伪装成猫咪的猫科猛兽。
姜汤与药片的配送路线高度重合,因此被同一个骑手接到,不多时就送到了。
蔺寒枝爬起来给敲门的骑手开了门,祁故在语音通话中听到这动静,问:“那我挂了?你好好吃药。”
“陪我吃完,一起睡。”蔺寒枝用肯定句说。
祁故想,蔺寒枝这人,还怪会撒娇的。
也就没有再提要挂断语音这回事,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喝完姜汤,四肢和胃部都暖和起来,蔺寒枝拆开药片,按照祁故说的剂量掰了两颗黑色药丸在手心里,动作迟疑——这药,长得这么丑,一看就很苦。
祁故催促:“怎么样,吃完了吗?”
蔺寒枝盯着黑漆漆散发出难闻药味的药丸,皱眉撇嘴,最后还是扬起下巴喉结一动,就着水将药吞了下去。
“吃了,好苦。”蔺寒枝被苦得直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