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蔺寒枝看着岳远,眼眸中的麻木缓缓松动,亮了一点细微光芒,小孩的脖子上还挂着金灿灿的长命锁,上面刻字,平安喜乐,那是家族长辈对他最真切也终究无妄的祝福。
“岳叔叔……”他用口型说,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岳远看见了,也听见了,他深吸一口气,连哭也不敢,小心翼翼将蔺寒枝从蔺言和宁筱怀里抱出来,对他说,“我在,我在。”
他宽大的手臂控制着力道搂住瑟瑟发抖的孩子,轻柔抚摸他紧绷的脊背,对他说:“小枝,岳叔叔在这里,你安全了,相信叔叔。”
终于得到了回答,男孩紧绷着的脊背松懈些许,像是被卸去浑身力道失去弹性的皮筋,薄薄的眼皮缓慢阖上了——松懈下来的瞬间,他在像这辈子那么长的一天里感受到的唯一安全中昏睡过去。
将蔺寒枝送去医院,岳远折返别墅,这才敢表露出悲伤,蔺言与宁筱总是笑着的眼尾和唇角都拉得那样平直,已经变得不再透亮的眼眸大大地睁着,像是死不瞑目似的。
他们握着的手很紧,法医一时间也无法将之分开。
岳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了力气将他们的手掰开,也不记得自己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里面发现了蔺言留下来的字条,字体匆忙,是沾着血迹写下,只草草两个字“别查”。
岳远将那张纸条揉碎在手心里,别查?他怎么可能不去查?至亲的好友一家同时离去,只留下他孤独一人,而好友甚至还强求他不去追查死因?
未免太过心狠了。
岳远想,或许是背后涉及极大的势力,那……他就先自己变成大势力,再去查。
他找来局中行招魂之法最为娴熟的神婆后人,让她召请蔺家人。
但她整整试了一天,念词念得口干舌燥,也没能请上来任何一个蔺家人的魂魄,神婆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唇,小心翼翼告诉岳远:“他们……他们好像都魂飞魄散了。”
若非魂飞魄散,神婆想不出任何能解释这点的原因。
岳远已经麻木了,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站起来,点了点头,在神婆担忧的目光中抓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向别墅区外。
在医院的异管员打来电话,说蔺寒枝醒了,但小孩受到了刺激,表现得很不对劲,问什么都不肯说,需要岳远过去一趟。
一天马不停蹄来回奔走,滴水未进,岳远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心里麻木着疼,立刻说自己马上赶过去。
蔺言与宁筱走了,但蔺寒枝还在,他是他们的孩子,他必须,必须照顾好他。
岳远赶到医院病房时,蔺寒枝小小的一个人缩在雪白的病床上,异管员束手无策地站在门口,地上散落着许多杂物,应该是蔺寒枝丢出来赶人的。
岳远迎着蔺寒枝满是畏惧和颤抖的瞳孔走上前来,身躯高大,身形在阳光的照耀下无比符合动漫中被称为英雄的角色。
“小枝,别怕,我是岳叔叔啊。你认识我的,对不对?”他试图接近床上的孩子,但蔺寒枝的反应却更为偏激,他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跑到了窗户边,用力拉开玻璃窗,以一种不要命的姿态威胁,声音颤抖而虚弱:“出去,你们都出去!”
他大半身体已经跃出玻璃窗外,似乎只要稍微踮脚就能完全失去平衡摔出窗户外,岳远不敢去赌任何可能性,连忙往病房外面退,边退边说:“小枝,别冲动,我知道你害怕,我不会强迫你说昨晚的事情,你先下来,好吗?”
“你爸爸妈妈……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岳远说。
“他们看不到了,魂飞魄散……再也看不到了。”蔺寒枝声音悲怆,像是被逼进绝望里的幼鸟,只能哀鸣。
岳远心头一颤,几乎就要问蔺寒枝还知道些什么,但也知道亲眼目睹了家人死状还与那些尸体待了一整夜的蔺寒枝肯定受到了不小的刺激,现在去问,只会适得其反。
在岳远的退步下,蔺寒枝却将另一只脚也翻上了窗台,他就那么坐在大敞着的玻璃窗台上,似乎只要风大一点,他都能被刮下去。
他将脑袋深深埋在弯曲的膝盖间,身体颤抖着,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久到夜风将他的血都吹冷了,才在银白冰凉的月光下从窗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