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做不了。

马车哒哒离开，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知月待要说什么，夏薇兀自抹了抹生疼的眼睛，对着知月苦笑道：“还是没送出去。”

她手里依旧紧紧握着一支红梅金钗，手心泛红。她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如果当时我能让她再多陪我一会儿，她就不会遇上她母亲的马车，也就不会死了吧……”

“不过世事难料，不是你的错。我们谁也不知道，有的时候，再见的意思，是再不会相见，所以我们才更要珍惜当下的每时每刻啊。”

夏薇沉默了一会儿，收起钗子：“我已经想明白了。还请那位姐姐把我们送出去吧。”

“你哥呢？你就没什么话想要跟他说的吗？”

夏薇道：“没什么好说的。我理解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我，所以我才不会原谅他。反正，在这的也只是幻境，说什么也没有用。”

“你也许没有什么话，但好像你哥还有。”

知月指向她的身后，道：“你哥又找到你了。”

“……”夏薇浑身一震，肩头又不禁颤抖。

夏雨道：“小薇，我有话要跟你说。那些话，你听了多少？”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不告诉你，是怕你有危险。”

“我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暮陵他迟早是要反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从我是太子，你就一直这样了。可能是我做了很多，看起来不光彩的事。”

“我不是一个好人，也可能不是一个好哥哥。所以你可以恨我，我不介意，你尽管一直恨下去好了。”

“小薇，我只想让你活下去，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夏雨说完最后一句时，夏薇才有动作。她默默转过身，咬住下唇望着他，眼眶通红，眼神复杂。

她哑着声音道：“然后呢？你让我一个人活下去，你呢？你们所有人都这么说，为什么，凭什么啊？”

夏雨站在原地，默然。

过了一会儿，夏薇又道：“母后去世早，从小到大，我都是在你的庇护下长大的，除了父皇，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以前你说你想当太子，只有这样，你才能更好的保护我。”

“所以你一直为了太子之位而努力，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我以为你做这些，都只是为了我们将来能过得好些，我不说什么，直到你终于成为太子。”

“你又为了稳固位置，还要不停地去伤害更多的人，算计更多的人，甚至于，欺骗我。你以前从没骗过我，自从你当上了太子，一切都已经变了。”

“你现在说，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我，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命了，他们就该死。夏雨，我真是受够了！早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我宁愿死在那个冬天里！”

夏雨喝止道：“这绝不是小薇的错！是我太想要当太子，是我在伤害别人，欺骗小薇，所以都是我一人的错。小薇，是我变了，我承认，这跟小薇一点关系也没有，所有恶果叫我一人承担就行了！”

一想到夏雨的魂魄已经魂飞魄散了，夏薇再次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觉心脏被撕扯。

她不疼，她只是无奈，难受，绝望。夏雨做的都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的发问不会得到任何答案，就像此刻，绝望，眼里尽是悲伤，但已经没人在乎她了。

夏薇抱着头，没哭，哭不出来，她想要大声喊出来，却被什么扼住喉咙，无力地重复张嘴的动作，脑海里只有“想死”两个字在徘徊……

“……让我死！我已经受够了，快让我死啊！”

她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不管是夏雨，还是暮欢，他们都想让她活下去。可是，他们知道吗？暮欢现在只想死。

活着，比死还痛苦。

绝望、无助、悲痛，如今只有她一人承担。

知月叹了口气，走过去，抬手便招呼了上去：“你忘了么，进来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

“你说你想见你哥，我帮你。你现在见到了，没来及跟暮欢说的话也说了。你还想怎样？”

夏薇迷茫道：“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知月道：“没关系，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

夏薇苦笑，道：“所有人都叫我活，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想不明白，这算什么？！”

“你认识的人多。你说，我是不是得罪什么神仙了，这么折磨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呢？”

知月一怔。

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世间发生的许多事，看似没什么关联，但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命运，是谁也逃脱不了，谁也没有法子的。

“小薇。”

夏雨温柔地笑道：“你还记得那个冬天吗？”

“你那年才五岁，母后走的时候，你没有哭，是因为有人跟你说，母后只是睡着了，等到了夜里，你哭了，因为见不到母后。”

“那天晚上下着雪，你偷偷到外面，想去找母后。母后没找到，你却在雪地里冻僵了。是我把你带回来，并告诉你，母后已经死了。”

“死了的意思，就是我们永远也见不到了。你又哭了很长时间。小的时候，你特别爱哭。我比你大，成熟一些，除了母后，我没对谁哭过。想想，我还经常把你弄哭呢……”

夏薇面无表情：“夏雨，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小薇，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如果让我选，我还是会选太子这条路。”

“所以呢？又要说是为了我才这么选的吧。”

“是。为了你，我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因为你是我的妹妹，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夏薇咬了咬牙：“你还是不明白。以前是，现在也是，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很开心了吗？！”

夏雨道：“你说得对。但至少，我在用我的方式守护你。哪怕这种办法，会让你厌烦。”

夏薇冷笑道：“你们都是这样，都很伟大，只有我是自私的，只有我跟小孩一样是吗？！”

夏雨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对不起。”

夏薇摇摇头：“不需要你的道歉，因为你根本不是他，他从来不道歉，你只是他的幻象。”

并不是要故意拆台。知月插嘴道：“他确是夏雨。具体，应该是你哥残留的灵魂碎片。”

夏薇怔住。

夏雨道：“你在青楼里所听到的，是我早就想要对你坦白的。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夏薇咬着唇，委屈道：“……为什么啊？”

夏雨道：“我想让你知道，哪些是我做的，哪些不是我做的。为了太子之位，我必须要学习很多东西，也要舍弃很多东西，但我从来不会滥杀无辜。我只是做了，身为太子应该做到的事情。事实上，我做得远远不够……”

“我没能守住我的国家，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我之所以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求你的心情，能够好受些。”

话音刚落，夏薇瞪着他：“一点都没有！你以为我现在还跟以前，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支撑不住，夏薇投入夏雨的怀里，号啕大哭。

眼睛肿了，没有眼泪，只有湿热的眼眶。

她一面捶夏雨的肩膀，一面哭道：“笨蛋，你们都是笨蛋！你们还要我说什么。我不想你当什么太子，也不想你为了我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只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我无法原谅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而这一切不是我希望的那样，所以是我无法原谅自己。母后走了，暮欢走了，你也走了，所有关心我的人都离我而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才能活着啊……”

夏雨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小薇以后一定会很辛苦很辛苦。所以，你答应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境，你都要坚持下去。”

夏薇切齿道：“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夏雨认真道：“小薇，如果必须要有一样东西，你才能为之活下去的话，那么，你就为了成为我心目中所期望的小薇，而活下去吧。”

夏薇疑惑道：“哥心目中的小薇，她什么样？”

夏雨笑道：“我心中的小薇，首先她是个爱哭鬼，饿了会自己找吃的，她喜欢吃周记的豆沙馅月饼，她不需要依赖别人，因为她会自己照顾自己，心情不好的话，也会发脾气……总之，她是一个坚强又十分温柔的女孩。”

沉默了一会儿，夏薇才道：“我想，试试？”

暮欢也是这么说的。

夏雨笑了，看了知月一眼，低头：“小薇就替哥哥，还有暮欢，好好地活下去吧。”

伴随着渐渐坍塌的心境，夏雨的最后一点灵魂碎片消失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夏薇的一场梦。就把它当成梦好了，至少这是一个美梦。

至此，一切归于了平静，尘事已成过往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