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人躬着背，衣着浅灰色印有花纹的寿衣，蓄着枯槁苍白的长发，用纶巾束在脑后，有种老古董强行挤入现代的即视感，矛盾且异常突兀。

而最令人奇特的是，不知道是因为光线原因还是夜晚的缘故，这老人的瞳孔竟然是灰色的，格外引人注目。

“老人家，我正回家呢。”

王辰的语气不算恭敬，只能算是维持着基本礼貌回答道。

毕竟潜意识里王辰还认为自己有四十多岁，尊老爱幼也轮不到自己，毕竟他自己也快步入尊老行列了，犯不着尊敬谁，因为老脸搁不下。

而老人则是看了一眼四周，说道：“此似乎不是你归家的方向吧？”

“这？！”

王辰刚想反驳，可紧接着看见周围环境，忽地愣了一下，猝不及防，猛然惊觉，这里确实不是自己回家的方向——

我怎么会莫名其妙走到了老住宅区？

老住宅区。

处于金池镇以南，与王辰家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甚至可以说是脱离了金池镇，已经算属于另外一个地方了。

不知什么时候，脚下的泥石路已经变成了黄泥地，王辰整个人都是懵的。

王辰疑惑，大脑陷入一片混沌：我记得自己明明走的是回家方向啊？就算迷路，我也不可能走到这里来吧。

“我……可能真的是糊涂了吧。”

王辰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太久没回家，自己连回家的路都忘了？

“不妨，送送我这个老人家如何。”老人并没有解释怎么知道王辰走了错路，好似早有所料一般和蔼说道。

王辰其实真的迫切的想回家。

可是想了想，竟又为能晚一些回家而松一口气，非常矛盾，就好像自己家是一个……很不堪回首的地方一样。

王辰也搞不明白自己这心情是怎么回事，也就点头答应道：“好吧，不知道老人家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末了，发现老人已然走向南方，离开却并未招呼，神神秘秘的，王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

而后来，王辰才知道这老人家家住南边的一个小角落。而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那地方可真有点远。

因为老住宅区还没铺上泥石路，朴素的就像穿越了时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怪味，两边低矮的平房，墙角野草正顽强地生长着，一些破旧物件随意摆放在路边。

因为乡下房屋没有统一的规划，村民都是各建各的，房屋东一块西一块，参差不齐没有丝毫美感。

留下的道路往往需要经过多个矮楼之间的小经，环境很是逼仄与拥挤，是一个非常落后的村庄。

“我没有名字，若非要有名字，石亦可以是我名字，然我并不喜如此简洁明快，故我自取一姓，曰覃，后经良久思考，觅得一字，名曰震，故取名覃震。”

路上闲聊，老人不仅衣着装扮，王辰发现他说话方式也非常奇怪。

说话的方式有点类似文言文，可又不像古汉语，听着更像是某种说话习惯还没改过来，但又偏要勉强使用绕口的现代普通话口音，特别别扭。

偏偏老人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好像还非常得意，似乎很了不起一样。

“小友，不知你贵姓啊？”灰暗的路灯下，覃老背着手，微笑着问道。

王辰原本还在神游天外，被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我名字叫王辰，并不是什么敞亮的名字，大概是随便取的。”

王辰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覃老继续笑着道：“其实这个名字不错。”

“是吗？”王辰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丝毫不觉得这是句夸赞的话。

“是啊。”覃老回答道，“这是个能让人记住的好名字。”

“呵呵……真的吗。”王辰满是苦笑道，“原来我的名字就只是为了让别人更好的记住而已吗？说实话，我妈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边聊着，王辰一路边走边看，没来由感慨了一句，“话说，这地方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毕竟上一世，他除了孩童年时期根本就不经常来老住宅区，对这里的记忆一直都很模糊，如今穿越回来再看这里，感觉还挺新颖的，恍若隔世。

覃老回答道：“可是在我眼里，这已经变化很大了，瞧瞧这些亮如白昼的路灯，不知省却了百姓多少麻烦。”

“是吗？好像确实如此。”王辰回忆起给老城区安装路灯的‘点亮计划’，似乎确实就是在近几年才刚刚完工的。

由江南五十铃、中华慈善总会以及皮卡网联合发起，为偏远地区带去光明，帮助我国农村道路亮化工程，助力当地发展，照亮村民幸福路。

而就是在近几年，老住宅区一直都在大兴土木，建造美化工程。这对于一个老人家来说确实改变挺大的……

想着，王辰来到下个拐口的一片空地上，有些怅然若失，“我记得我小时候来这里玩过，前面应该有棵老柳树吧。不过现在怎么没了？”

他记得自己儿时经常来到这片空地上玩耍。

那时候几个儿时玩伴也在，而这片工地上原本应该有棵两个成年人高的老柳树，小时候自己跟几个小伙伴还将这里当过秘密基地。

而如今，人不在了，树也不在了，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回忆惹人心酸。

覃老闻言，却是叹了口气，“唉，那棵老柳树啊，犹记得，那是癸二卯家儿子所种，彼时种下这棵树，是想寓意平平安安。”

“而如今，癸二卯家已难寻踪迹，唯有此树被留存，后来说是要搞建设不得不砍伐……”覃老说着，沉默下来。

“那棵树已经被砍了吗？”王辰忐忑的问道。

覃老摇摇头，“并无，它被人给摘走了，到了一个更加适合它的地方。”

听到儿时的树没被砍掉，王辰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可缭绕于烟嗓之间的苦涩总是挥之不去，是庆幸吗？

什么都没做的我，真的有资格庆幸吗？

最后，王辰只剩下苍白的苦笑，“是么。”

“是啊……”覃老回应，看着前面那些建筑钢材，不知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故里。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

覃老的背影好像又佝偻了几分，苍桑的声音，从那背影传来，“是啊，新事物的到来，总归是有些东西要消失的。”

覃老连说了两次‘是啊’，似是最后的倔强，像是在感慨什么，又像是在留念什么……沉默良久，覃老转身离开。

王辰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工地，接着才再次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