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学费是够了,现在我们手头上还有一万多,方方光学费还差五万多……”她站在院子中央那棵桃树边上,桃花早已落尽,她用左手折下一小根树枝,蹲在地上,在土上随便划着。
“卫军那边儿……”
她明白母亲的意思,回答道,“他这两天跑遍了,村子里头的亲戚朋友一个个都跑遍了,没一个人愿意给他借钱。”说着,她想到之前丈夫那张惨白绝望的脸,不禁有些心疼。
“妮儿,要是再缺钱你们可不能找那几分几分利的人借,那些人没良心,只会把人害得更惨,更还不上。借不着也好,我让你仨哥给你凑,他们中谁要是敢要你一分钱利息,我这个家门儿,谁就不能进!”母亲突然提高嗓门说,范秀玲好像还听到母亲用力跺脚的声音。
“妈,我对不起你……”范秀玲说着,泪水便涌出眼眶,一边呜咽着一边说,“我对不起你……没好好孝敬你,二十多年了,就回去了一趟……妈……”她说不下去,放声哭了出来。
母亲在电话那头也湿润了眼眶,听见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哭得这么厉害,心仿佛被某种坚硬的利器不断划伤,“妮儿呀!乖乖,不哭了,乖乖……不怕啊,有啥事儿都不用怕,你上边儿还有仨哥嘞!你回不来,不是全为了孩子吗?这我知道,没事儿啊,乖乖……”
尽管母亲这么安慰着,但心里也觉得难过,甚至比女儿还要感到难过。这唯一的小女儿是她心尖儿上的肉,让女儿受委屈却不能在身旁保护她,真像是在一刀刀剜她心上的肉。但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心里想让女儿回来,回到她身边,可又不能说出口。她知道这个想法是幼稚的、自私的、没法说出口的,女儿也早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怎么能从她的孩子身旁将他们的母亲夺去呢?光是想想都能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罪恶。
不过她也想到,女儿曾说过,三个孩子如今有两个已经要上大学,小儿子也已上了高中,等到三年后,小儿子上了大学,就回老家看她,年年都来,还要带上孩子们,让她身旁热热闹闹的。可她知道这种过于美好的承诺一般都难以兑现,就像现在,即使小儿子也上了大学,他们仍没法过来,他们仍要拼命地、不分日夜地干活,直到把孩子们的学费都交齐,欠的债都还上,才能兑现之前的承诺。想到这里,这个已经快七十岁的母亲,几乎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妒忌和憎恨,但这种情感很快就被她的理智压下去。她听着女儿哭泣,一边自己难过着,一边安慰女儿。
“没事儿啊,妮儿,现在别的都不用想,把孩子都照顾好,都上上大学就行了。”母亲说,突然带着有些得意和自信的神气说,“我身体可好着呢!每天还能骑车到处转悠,前几天还下地帮范明家的媳妇儿除草、种秋萝卜嘞!你放心把孩子照顾好,个个都上了大学,把学费补齐,再过来看我也不迟。”
范秀玲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母亲的话更多是在安慰她,她忍住泪水,不再哭泣,但她确实知道母亲的身体一天不比一天了,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她不再提起来XJ的事儿就是证据,说明母亲的身体早已经不起这三千公里的折腾了,没法像十几年前那样来到她这里,甚至还帮她照顾三个孩子。她明白,她一直明白,母亲老了,当年成天还要抱在怀里的两个女儿如今已经该上大学了,连她自己都开始老了,何况母亲呢?最后她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但不容她忽视的想法,人是会死的,母亲也不例外。
话说到最后,同往常一样,是让母亲照顾好身体,有什么事儿一定给她打电话之类的。挂了电话,范秀玲站在前院中间,又默默流下了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