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立在枝丫上,有规律地叫唤着,这是崭新的一天啊。
第一缕阳光穿过疏密相间的林丛,投射到他们身上。
昨夜,已经彻底过去了。
林司遇醒来时,掀开眼就看见她坐在水潭边上的石头,侧着身子在编麻花辫,嘴里还咬着个米色的头绳。她三两下就编好了辫子,拿头绳绑好,然后又整理了一下碎发,熹光照在侧脸上,整个人十分温恬。
江晴知适时转过头,发现他醒了,笑了一下。
他心下一动,觉得有什么击中了心脏。
她那包里装备齐全,有漱口水,给他用了,还拿了压缩毛巾给他,这是特意留给他用的呢,只剩下一包了。
他把漱口水递回给她的时候,江晴知抬眼看了看,几滴水珠在他的发尾,在光下十分清透。
江晴知急急移开目光,余光中瞥到一小截灰蓝胶管。
“林总,我知道该怎么走了。”
林司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是什么?”
“水管。”
当地村民饮用的还是山泉水,他们采用最原始的方法,用水管接驳泉水,蓄满水源的胶管会被直埋入泥壤中,为的是保护作用,不被外来物所损断。
管子一路接入到家用蓄水池,直接连入各家各户,供入日常使用。
“只要我们跟着它走,就能快速出去。”她胸有成竹地说。
他持疑,“可你说它被埋没起来。”
“它不会一直被盖住,隔一段距离,会裸露出来一截。”
林司遇是什么人,一点就能通,“记号。”
“没错。”
他接着分析,“还可以降低翻新成本。”
万一某个节段出现问题了,不用从头到尾来更新换过。
“林总不愧是生意人。”江晴知继续说道,“还有个原因,”
“若是突然没有水来,村民会一路追溯到源头,路上见到的每一个节点,他们会用指骨敲几下,根据回音来确定管子里是否有水,这样能快速锁定断水的节点。”
林司遇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勾了勾唇说,“受教了。”
听不出这三个字是褒是贬,江晴知半眯着眼,他逆着光,看不清神情,只大概看到那对朗目十分清明。
她说,“您可别折煞我,受不起。”
两人边走边继续话题。
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去做过深山纪录片节目的翻译,跟着摄像团队进山,”她回忆着那段经历,“当时我们整个团队在山里跟当地村民交流了半个月,吃住都是在他们家里。虽然半个月时间不长,但我们每个人都乐在其中。最重要的是纪录片在网上被很多人看到,有人发起集资,送了物品给那些村民。”
她顿了顿,声音开始低落,“他们是幸运的,因为能被大众看到,受到关注后可以得到物质支持。这片土地上,相信会有比他们更艰难的人,只是没有被看到。”
林司遇看着她的背影,单薄纤弱,但十分有力。
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过了会,他说,“接这种话,应该会很累。”
“对于普通人来说,不都是这样吗?工作再累,也要努力去完成,争取得到更多的机会。”
她没有回头,继续说道,“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生来就能拥有最好的资源,想要什么别人悉数奉上。而我们呢,想要的,都得自己去争取。这就是普通人跟有钱人之间的区别。”
这时他走快半步,与她并排。
林司遇认真的看着她说,“你从来都不普通。”
江晴知笑了笑,真诚发问,“某种意义上来说,谁都不普通。不过,有没有哪个瞬间,你也会觉得很累?”
他神色微顿,从没有人关注过他到底累不累,关注的只有他飞得够不够高。
林司遇道,“有时会。”
江晴知沉吟道,“累就对了,累才是最常态的生活方式。其实大家都不容易,有钱人看不到普通人的辛苦,因为普通人的累源自于生活,而打工是维持生活的唯一途径,不管付出的是体力还是脑力劳动。同样的,普通人也体会不到有钱人的疲惫,因为你们少则要养着几百几千号人,多则要养几万人,一个错误决策背后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所以人啊,各有各的难处,这一生都是在一重一重的自渡而已。”
林司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忽然有一片青绿映入眼帘。
“看见了吗,这是玉米地。”江晴知说。
他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玉米苗长这样,细茎幼条,风再大些,雨再猛些,几乎都能把它折断,而它却一如既往地,蓬勃向上。
这种生命力不正是他从她身上看到的吗。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秋日里的春意,是那般溢彩流光,夺人眼球。
恍若间,有一种身处春天里的错觉。
再往前走,她敏锐地嗅到一股果香味随风而来。
“好香。”她喃喃道。
林司遇低笑,“我看你真是饿了。”
江晴知摇头,笃定地说,“不是,这是水果的香味。”
果不其然,拐过弯后,伫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棵杨桃树。
高大挺拔,树冠苍劲有力,枝条四处延伸展扩,似要蜿蜒至天空,可见是有一定年份了。
树梢上,枝头挂满了杨桃,一串串,压坠了枝头。
果实呈黄绿色,与叶子色差不多。
地上也落了一地的杨桃,一只只躺着,无人问津。
“你看,真的有。”她惊喜叫出声。
话毕,惊吓到正在树上啄食的群鸟,扑腾翅膀的拍打声接连响起,鸟儿们纷纷展翅而起,飞向空中。
江晴知懊恼地耸了耸肩,摊手无奈道,“我把小鸟们都吓跑了。”
他失笑,转移话题问她能吃吗。
“能啊,酸甜口感,黄一点的比较甜些,没熟透的会带涩味。”
她抬高头去看,小声嘀咕,“太高了,够不着。”
林司遇来回环视了几眼,落在她上空就有一截挂了几只果实的枝头,垂落下来,以他的高个子,稍稍抬手,便能够着。
唾手可得。
江晴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几只杨桃好诱人哦。”
林司遇征询意见道,“摘下来?”
她犹豫着说,“可我们这算是偷么?”
林司遇扬了下眉,“我们是在帮它实现自我的价值,完成使命。”
他看向地上逐渐腐烂的杨桃,“否则它们只会白来这人间一趟。”
江晴知成功被说服。
她指着一个方向说,“我要那个。”
林司遇靠近过去,朝她确认,“你是说左边数起的第三个吗?”
转过头,两人鼻尖碰到一起,他的唇贴在她的脸上,微微冰凉。
江晴知像触电般酥麻,猛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神情依然自若。
然后又问一遍,“我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