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锁柱算是一个比较自律的人。上午在灵安堂处理业务,下午喝喝茶,然后去健身房,晚上看书,顺便写点东西。其实,吴锁柱明白,所谓的自律,都是建立在经济自由的基础上的,不用为了生活奔波,不被生活左右,你才可以左右自己的生活。自从垄断了方圆几十里的殡葬业务以后,吴锁柱开始雇人了,自己则空余时间多了点儿。这一行雇人是个麻烦事儿,有的人不愿意干这行,和钱无关,主要是有忌讳。他在周围的村子里物色了很长一段时间,找了一个老光棍,老司,还有老司的两个妹妹,吴锁柱叫她们司大嫂和司二嫂,是两个寡妇,方圆几十里,比吴锁柱还惨的就是老司家了。老司主要负责出货进货、当前台、会计等,他两个妹妹负责弄花圈、纸人纸马等杂事儿,也负责打扫清洁和做饭。吴锁柱呢,主要是负责和顾客洽谈业务,也和乡下的乐器班子沟通。四个人之间,话不是太多,可是,几年下来,关系倒也融洽,生意也有条不紊。
灵安堂一般是早上九点钟开门,下午六点钟关门,关了门,吴锁柱就上二楼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开始看书,写文章,语文老师,不读不写,难受。老司家三兄妹,则下班之后就各回各家了,第二天准时再来,索性离得不远。之前有很多镇子里的好事者问过吴锁柱,一个人晚上呆在灵安堂,害怕不?毕竟楼下是棺材、骨灰盒和花圈一类的东西。吴锁柱每到这个时候,都会稍微笑笑,然后认真地说,活人才可怕,死人不可怕,何况只是死人的配套设施呢。确实如此,老吴家三辈人干这行,早就习惯了,有什么可怕的呢,而且,在这行呆久了,确确实实发现活人比死人可怕,这行接触死人,所以很安全。吴锁柱记得,他爷爷常说:
“人呐,光着屁股哭着来,转了一圈,走的时候也是孤零零地走,连哭都来不及哭,还得别人替你哭,为你哭。看透这些,一辈子还纠结个啥?害怕个啥?”
吴锁柱以前不懂,近年来,越觉得爷爷说的是对的,是有道理的。
有一天晚上,大约十一点多,吴锁柱和往常一样,正披着睡衣读书,读的是鲍鹏山先生的《先秦诸子百家》,吴锁柱很喜欢,易先生讲得很透彻,而且,吴锁柱沉迷于儒家的仁爱,道家的无为,墨家的兼爱,觉得他们的文章确实如同苏东坡说的,“黄钟大吕”。尽管法家的韩非子文章也写得很好,但吴锁柱不喜欢法家的思想。吴锁柱正看着酣畅之际,就觉着外面的风刮得异常的大,像是太岳山在吼叫,自家的双层玻璃都挡不住,还有冷风透进来,吴锁柱不自觉地裹紧了睡衣。突然,楼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吴锁柱没太在意,还以为风大,把什么给吹倒了,过了一会儿,声音又传了上来,比第一次持久,吴锁柱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理会,明天再说,等声音第三次传上来,吴锁柱不安心了,明天还有一单生意,别把花圈给吹倒了,把东西压坏了就麻烦啦。他裹紧衣服,缓步走下楼去,打开大厅的灯,果然,花圈倒了,把纸人纸马也给带倒了,纸钱也撒开了,万幸,东西没坏,不影响明天,吴锁柱整理好,拿硬纸壳子固定好,才安心上楼。上楼继续看书,可没过一会儿,就觉着身体发困,困到来不及走到床上,趴在书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着睡着,吴锁柱感觉卧室的门开了,他以为是风吹开了,结果,慢慢悠悠走进来一个小伙子。吴锁柱一开始还以为是儿子吴相回来了,还挺开心,可仔细一看,身材不是儿子,比儿子高,也壮,但年龄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应该是个大学生,模模糊糊觉着文质彬彬的,看看不清脸,吴锁柱努力看,就是看不清,他想站起来,可身子不由自己控制,站不起来,动也动不了,他有些慌了。那小伙子看到吴锁柱这副摸样,不由地咯咯的笑出声来,不紧不慢地坐到吴锁柱的书桌对面,歪着头默默观察着他。
“你是谁啊?怎么进来的?”吴锁柱急忙问道。
“太岳山这方圆几十里,就你这一户人家,你也不害怕啊,哈哈哈。”少年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