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不得无礼,见过张公公。”
“公公……阉人?就是没有……”
甘姨娘立刻捂住崔狸的嘴巴:这是能说的吗!
张公公眼神飘了过去,阴阴地笑了笑。
“甘大娘,这丫头家教不怎样啊,这到了殿下跟前,要是也这么失礼,叫我怎么说好呢!”
“还请张公公多担待!小女长在乡野,为掩人耳目,我……确实没怎么教她知书达礼!
张海蟾是太子的人,自然知道这其中关窍,一个乡下丫头,总不能学富五车,进退有仪吧。只是被那丫头这么揭短,心里老大不痛快,不怼不行。
“你在我们家煮什么,怎么这么香?”
崔狸走过去,朝冒热气小锅炉里瞅了一眼。
“你……你!”崔狸指着张海蟾,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这是?这长夜漫漫,我又不敢睡,肚子又饿,吃你一只鸡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说得倒轻巧,那是我们家仅剩的一只母鸡了,还指望它下蛋呢!你点了我们一晚上灯不说,还吃我们家的鸡,怎么没馋死你呢?”
“阿狸!”甘大娘厉声阻止她。
崔狸朝张海蟾翻了个白眼,心里骂道:“死太监!”
张海蟾到哪里都让人噤若寒蝉,可眼前这人又是太子要的,他却不好发作,可脸上挂不住,必须得拿出点宫里的威严来了。
“殿下有令,找到人,即刻带进宫去!”
“请张公公容我跟阿狸说几句话。”
“我看就不必了吧,甘大娘,你也知道,这丫头一进宫,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她在民间有什么牵挂,可对她无益阿!”
一句话逼出了甘姨娘的泪水,为阿狸,也为自己。
崔狸入了宫,便会有一个新的身份,十三年的一切都将埋进土里。
崔狸长这么大,却是从未见姨娘哭过!她不懂张海蟾的意思,不过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死太监!你凶什么凶?谁说我要进宫了?你把我姨娘都弄哭了!”
“不进宫,你是有九条命还是怎么着,殿下的人都在村子外面等着,你想抗旨不成!”
“我……!”
“张公公!”甘大娘忍下泪水,大声道,“请准奴婢跟她说句话,绝不会耽搁行程,这孩子不懂事,若是犟起来,只怕反而误事!”
张海蟾一口吞下杯中酒:“依你依你!”
甘姨娘把人带到房间,果然一炷香的功夫,娘两都双目通红的出来了。
“姨娘放心,我每月只用三百文,剩下的都给你存着。”
甘大娘笑着点了点头。
“我枕头下还有你给的零花钱,没用完都放在那里了,对了,”崔狸又将银簪子拔下来,“这个我也不要了,姨娘,你记着,明天就去城里找郎中,等我发了月钱,就托人带给你!”
生离死别,还要编织谎言哄她离开,甘大娘满心酸楚,却只能道一个“好”字!
“姨娘,”崔狸看了看张海蟾,“这家伙把你泡脚的药酒喝了!”
张海蟾一口酒含在嘴里,愣了片刻才“噗”地一声吐出来!跑到门口去哇哇大吐!
甘大娘看着盛气凌人的张海蟾如此狼狈,也不禁笑了,然后就有些释怀。
陪这丫头十三年,此生够了。
张海蟾吐得东倒西歪倒不忘正事,摸了嘴伸手:“遇见你算我倒霉——拿来吧!”
甘大娘便又回到房里,掀起床板,在床框的暗格里掏出一个小巧木盒子来,回到堂屋交给张海蟾。
一人一物,带到东宫,算是完成了使命。
天全黑时,崔狸坐上村口那辆黑色马车,彻底消融在夜色里。而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土墙房子里,直到亥时,也没有亮起油灯。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有人来找甘大娘借锄头,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进去之后,屋子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借着朦胧天光,借锄头的邻人隐约看见斑驳的粉墙上,一抹已经暗淡了的血痕。
此时东宫思正殿里,汩汩鲜血从阶上留下,大殿中央横陈着几具尸体,其中有些竟是身着官服的朝廷大员。
皇帝病重,太子专权,独断专行。
很快尸体便被拖了出去,又有两三位宫人提着水桶上来清洗血迹,片刻之后,思正殿便只剩下太子一人。
张海蝉在殿外等了片刻,便听得里面冷声道:“进来吧。”
大殿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帏帐里,水声泠泠。
张海蝉进来之后便没有抬头,一路躬身,倒是崔狸,睁着大眼东张西望。
太子从帏帐后走出来,用一块巾布擦着手。张海蝉在他现身之前便将崔狸拉着一起跪下。
“殿下……人带回来了。”
太子段叔斐微微侧头,与那个虽是跪着却抬头打量他的小姑娘对视。
满朝权臣权势滔天,也没有几个人敢这样与他对视。
崔狸倒没觉得害怕,只觉得眼前这男人——出奇得好看。
她有些出神的瞧着,一时很想伸出手去,在那张冷淡的脸上,沿眉骨向下,经过笔挺的鼻梁至平直的嘴角,去勾勒出一道分明的线来。
太子倒不责怪她无礼的注视,趁着她抬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黑白分明的大眼如林间小鹿般天真好奇,上扬的嘴角天生笑脸,脸上全是人事未知的懵懂。
这便是,我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