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国,云州,鱼台县,飞马镇。
刘家宗祠。
五更,夜色尚浓。
负责在此守夜的白昭,见供桌上的蜡烛将要燃尽,灯火如豆,打着哈欠起身,一支支地替换,并且顺带清理干净桌上蜡痕。
堂内渐渐变亮稍许,映出少年身姿。
十三四的年纪,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穿着缝补丁的麻絮蕴袍,模样平平无奇,略带倦容。
唯有眉心正中上的位置,长着一道竖纹,如同胎记。
白昭本是甘棠村的村民,前两年父母得病陆续去世,仅剩他一个人,早早谋生。
今年刘府老太以八十三岁的高龄去世,又赶上了刘家各房的大祭祀,要从正月初一悬挂祖像,摆放祭器等物,前后忙活一十八天。
因为人手不足,府中雇佣几名短工,他借此揽下了这桩差事,负责看守宗祠几天。
大户人家规矩多,比如蜡烛不熄,焚香不灭等等。
他可不懂这些,反正主家让干什么,照做便是。
否则免不得吃挂落。
犹且记得,前日布置灵幡,只因卷了幡面,就得那个势利眼的管事好一顿的难听训斥。
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当今的刘府老爷为人不差,风评颇好,平日并不苛责,年节雇工,不仅工钱能多两成,三天两头伙食还会沾点荤腥。
毕竟是本地人,乡土看得极重,大户多少讲究一个名声,至少明面要能说过去,不可自损羽毛。
“可钱也没那么好拿,白天端茶递水,晚上还要守夜,忙忙碌碌,这般奔波劳苦,当真消磨意气!”
相比之下,前世社畜,都没有那么牛马了。
白昭双手拢袖,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顿时昏昏欲睡起来。
他只好站起身,走出大堂,准备用凉水洗把脸,提提精神。
时辰不算早了,别待会儿有人过来,瞧见他打瞌睡,扣了工钱。
当初父母治病,变卖掉了田产,下葬又把剩下的钱花去,如今家中上下,柴米油盐,可是全赖自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个铜板能买个大烧饼,能打半壶醋,能在茶铺饮一碗茶,购买力可不差。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家境全都一般,白昭深知赚钱不易。
他从水缸中舀出一盆水来,端到院中,若有所察,抬头望向敞开的大门外,漆黑一片夜色。
眉心中央上的竖纹一动,似乎可以驱散夜幕,视野渐渐清晰,却见一人穿着一件羊棉毛褐,匆匆走了过来。
是府上的管事,姓王。
白昭顿下动作,端正身姿,等人走近,行了一礼,道了声早。
王管事没搭理,扫了一眼供桌各处,见香袅袅,烛火燃燃,才回过头,淡淡说道:
“听闻你与少爷相约今日祭祀结束,一起去甘棠村?
夫人差我过来,说去村子就免了,少爷当下是以读书为先,不可贪玩坏了心性。
等会儿天一亮,你就趁早离开,省得再见少爷,惹来麻烦。”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串铜板,“这是你这数日的工钱,夫人看你勤勉,多结了一天的。”
白昭眉头微皱,想起那个比他还要大一岁的童年玩伴。
刘家有不少地,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忙不过来,常会招些短工。
忠厚能干的白父是常客。
以前白昭曾随父亲过来干活,因为和刘少爷年纪相近,没有隔阂,两人彼此结交,关系颇好。
他吹嘘讲述了不少村中的事,上山采摘,下河摸鱼等等,带给了他在城镇生活前所未有的新体验。
这次见面,少年想要跟他一起回村,约定今日上山打猎。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要食言了。
白昭心中为刘大少默哀两息,接过了钱,答道:“我明白了,天亮便走。”
“那样最好。”
王管事没有多说一个字,安排好了事后,转身离开,只扔下了一句:
“一会有人过来替你。”
白昭望着因主而荣的管事背影,不由摇了摇头。
刘家夫人的眼界出了名地高,说得好听,但实际上,估计是把他当成攀附之人,或者是瞧不上乡下来的土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