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想吃活的就快点吧。”他略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他逐渐想起妈妈的样子了，这是他这几年来，从来不敢去想的。某种陌生的，却又熟悉到极致的触感从他的胸口上传来，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温柔的手隔着襁褓，一次次地，有规律地拂过他的背。

只是那触感带着一根根湿润的倒刺，和难以遏制的生臭味。

林安心猛然挥动手臂，最后的力量从手上爆发出来，那是一支约三四寸长的动物牙齿状的匕首，他不顾一切地握住那匕首的柄，狠狠地扎进那只黑熊的脖子里，但只扎进了一寸多，便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只能任凭手臂无奈跌落。

“先给你放放血，金叔叔他们肯定要给我报仇的，不能让你伤了他们。”

那只熊猛然吃痛咆哮，然后一掌拍下。他单薄的胸膛立时碎裂，一大片血溅了出来。

“再见了，小秋，金叔叔。”

他这样想着，终于不再留恋，昏死过去。

那黑熊愤怒地拍打着脖子上染血的匕首，但那匕首仿佛活物一般，不但没有掉落，反而像是生物噬咬猎物一般越陷越深。半晌，那只黑熊怨恨的眼神重新对准面前的少年，张开腥臭的充满鲜血的嘴，便要咬下。

轰隆！

巨大的雷声中，一道金色的雷光骤然照耀了整片山谷，林中所有的动物立刻在这雷光下匍匐倒地。那头黑熊惊惧地停下了要咬向林安心脖子的嘴，原本赤黑的眸光，也被璀璨的金光彻底染成了金色。它瞪着这染成金色的瞳孔，呆呆看着一片片青蓝色的蝴蝶台风过境般填满满山满谷，而后，其中一片停在这只黑熊眉心，光芒大盛。

赤色的长剑瞬息而至，从那黑熊的眉心末入而出，残余的力道却仍将那整只黑熊震飞出去，大片的鲜血如同喷泉一样爆开，染在林安心死而未暝的脸和眼睛上。

那赤色的长剑穿透黑熊的脑袋之后，钉在了山洞后漆黑的岩块上，而后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化作一张黄纸，轻飘飘地坠落在地。

两个身着青衣的男子飞至林安心身前，其中一个是约莫年过半百的长者，另一个则是二十出头的青年。

那中年模样，身形有些微胖的道人面色焦急地抱住林安心，随后掌心一翻，一个青绿色的小瓶出现在手心，瓶塞自行打开，汩汩淡绿色的汁液缓缓滴落在林安心破碎的胸膛。随着这些汁液接触到那些伤口，浅绿色的光芒便包裹了整个胸膛，一寸一寸的修复着那些破碎的血肉。

随后，他一边按着怀中少年的手腕，一边在那少年身上四处打量着。他目光在那少年散乱的头发后露出的耳朵上一滞，眼中一缕惊色闪过，低声喃喃道：“蛮人……”

那站着的青年闻言也望去，看着那少年比常人略尖，上方长着一小片细软绒毛的耳朵，未发一言。这里地处凉州同大漠的交界，即使是纯正的大漠蛮人，想必也偶尔能遇到，更何况这一看便只是有些蛮人血统的文弱少年。

“师傅，赶上了吗？”

中年道人继续在林安心的手腕按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那青年于是眼神暗淡下去。

“唉……”

这时，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支沾着几丝黑熊血液的牙齿形状的匕首，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后微微颤动之间，身型渐淡，就那样淡入了空气之中。

“咦？”

握着林安心手腕的中年道人惊咦一声，随即面露些许喜色，但立刻严肃道：

“凌风！去山下通知此村的村民，此子将被带回青霞宗疗伤。以我文院秘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难道是，要用那朵莲花？”那青年惊呼一声。

那中年道人点点头。随即拂手削断了插在林安心胸膛的断木，将他拦腰抱起，或许是那瓶淡绿色药水的效用，血已经止住。

一张淡黄色的符咒从他腰间飞出，不断变幻，化作一片巨大的芭蕉叶子。他将怀中的少年放置叶子之上，然后屈腿坐在旁边，袖袍一挥，那叶子便迎风而起，速度极快，疏忽间，便消失在天边。

那叫做凌风的青年道人朝师傅的消失处鞠了一躬，而后，伸手掏出一枚淡黄色的草纸，写下几个字，一阵清风吹过，那男子便乘着这清风，向山下而去。

“老头还是那么社恐……”那青年道人一边下山，一边摇头嘟囔着：“明明一个符咒就能解决的事情，非得要我下山去传话。没了老头，我自己走回青霞，不知道要花多少符咒……”

他话没嘟囔完，天边一缕雷光陡然闪过，而后是轰隆隆的雷声。

那叫凌风的男子一缩脖子，畏畏缩缩地看了东边的天空一眼，嘴里嘟囔着，继续下山了。

……

迷迷糊糊中，林安心感觉自己在空中飘了很长很长时间。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是梦，但又觉得梦不应当这么长。

“是了，我已经死了。”

他点点头。但又觉得新奇。“原来死是这样的感觉，像坐着云，在天上飘着一样。”

“或许我是要上天宫了。”他想，“毕竟我救了小秋。”

这之后他便不断地做梦，梦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梦到他躺在一片巨大的芭蕉叶之上，身边围绕着一群一群的仙鹤之类的神鸟，飞到了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

而后是更深层次的梦。一个完全漆黑的，空无一物的空间，忽然，这漆黑的世界下起了漫天的雪，远远的天边，燃着赤红的光。

最终，一切散去，只剩这漆黑的空间里，时不时传出的，一声轻灵的叹息。

似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又梦见那空间里，慢慢升起一潭碧绿的泉水，泉水中央，长出了一朵青色花瓣的莲花，那莲花身形越来越大，渐渐将他包裹。最后，那青色莲花上，渐渐长出了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小人。

林安心感觉胸膛很痒，于是努力睁开眼，但失败了。只听着耳边阵阵的流水声，让他很想尿尿，但手脚却不听使唤。他感觉到仿佛有很多条虫子在他胸口那里爬动，却不是在咬他，反而一条条化作了它的身体。

终于，他可以睁开眼了。首先看到的是一团凋谢的莲花，那莲花大的异常，垂落着青色的花瓣。然后是一汪烟雾缭绕的碧绿水潭。他自这碧绿水潭里站起来，而后便看见这水潭周围，竟围坐着七位着道袍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