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吼过后,杨澄涕泗横流。
连着于阳都手足无措,委屈得溢出泪来。
懵了好一会儿,于阳才回过神,这时,杨澄早跑得不见影了。
得等多年后,经历了许多人间事的于阳,才能回过味来。
才能知道这会儿那两句为什么凭什么,是个总带着面具,患得患失的少年,唯一一次赤子真心流露。
方寸大乱的于阳没注意到,杨澄并未带着那柄他爹同袍给他刻的木刀。
先前,还有个少年,倚着桃木,藏匿在花影里,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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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路沿着锦江河道,捧了几捧江水洗了把脸,待到泪痕淡下来,眼睛也没那么红,于阳才踱步回家。
到了宅子前,晚饭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这天于阳倒是没再跑到宅子门槛那吃饭,而是老老实实坐在木板凳上。
饭桌上于父于母七嘴八舌,大致都是些“往后到了宗门,遇了事该避则避,千万别做那些无谓的意气之争。”、“见了师门长辈,要像是见到父母般恭敬,可别顶撞了。”……恨不得把这小半辈子得来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一顿饭的功夫塞到于阳的小脑瓜里。
吃完了饭,于阳收拾好自己的碗筷,钻进自己的小屋子,拉出大木箱,开始收拾自己要带到宗门的物件。
小木刀是肯定要带的,其他的呢?
于阳东翻西找,没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翻空了木箱,才在箱子底看到有本册子。
是那天那个青年侠客拿来戏弄自己的空白书册,自己随手丢在木箱子里,这两年没怎么动过,就这么忘在箱子里。
鬼使神差,又或者是不信邪?于阳把那空白书册放进包裹。
那还有呢?于阳又注意到床上的绒虎娃娃。
于阳自己其实很想带着陪了自己四年多的绒虎娃娃一起去仙门的,但他又觉得往后独自上山修道,不能再那么孩子气了,虽然很不舍,但还是做了决断,不准备带上那只绒虎娃娃。
这时,于阳的小屋子突然闯进来一个黑影,一把从背后掐住于阳的小脸。
“爹娘说的不错。但要是在仙门里给人欺负了,可不能一味忍让,人善被人欺,哪怕一时势微低头,也要暗地里给人使绊子,不能让人知道你是好欺负的。世上只有你姐和你未来媳妇可以随意欺负你,知道吗?”
被捏这双颊的于阳一脸无奈,含糊不清地说了声:“知道了,二姐。”
于藕拍了于阳一脑门,才说:“成,那姐姐我就放心了。”跟着又摸了摸于阳的小脑袋瓜,回自己屋了。
夜里,于阳倚靠在墙面,摸着小木刀,看着刀柄处“桃夭”二字。
他听闻山上清修,是要断去凡间杂念、了却人间因果、剪去二心、修得一心的。
可值得吗?少年眼里,人间风景,百看不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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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父于母带着大哥于升,连夜驾马车访了离锦江城最近的道观,求了一道护身符。据街坊四邻说,那道观的护身符很灵验。
所以一大清早,于阳又被摇醒,给戴上了那护身符,焚香敬祖,好一顿忙活。
先前最是对于阳有仙缘而激动的于母,现在却最不舍,又偷摸抹眼泪。还是于父宽慰到:“好男儿志在四方,阳儿他总是要出去见见世面的。只是生离,哭什么?不嫌晦气呀。”于母才稍稍消停,对于阳道:“要是受了苦,真不想在山上修道了,大不了就下山回家,在杂货铺子里帮忙也好,没人怪你。”
而后,于父又取出个钱袋子,里边有十几两银子,是于家东拼西凑凑出来的,大哥于升出了大头。最先于阳推脱说,到了山上食宿不愁,应该是用不了这许多钱的,但于父觉得到了山上也多半会有些人情世故,总要准备准备的。于阳拗不过,才收下了。
快近申时,暖阳正盛。
照着约定,于家一家子提早一刻钟到了主街。
已经有一家子在那等着,是在于阳后被选中的那个孩子一家,世代农户。前几年那孩子他娘得了怪病离世,这些年来清贫度日,全靠孩子爹拉扯大。今日被选中上山修行,就如一步踏入登天梯,天大的喜事。
瞧这,他爹这会儿嘴角还挂着笑呢。
又往后片刻,一大队人马过来,最前的是一个中年人,气度不凡,看来就是那云彩坊的坊主,元府的元老爷。而后是一美妇人牵着一位白衣飘飘的俊朗少年,就是那日激起怪石夺目光芒的元天宪。再往后就是家丁下人丫鬟,延绵到街道尽头。
街道两侧早挤满了想一睹仙家尊容的看客。
申时一到,那自称玉沉宗接引弟子的仙师如期而至。还是一身紫袍,头戴莲花冠,负手而行,颇有些道骨仙风。随手招呼了三个孩子一声,示意他们跟在身后。
一袭白衣的元天宪倒是真转头就走,从未回头,像是断却了人间杂念。
于阳和另一个孩子呢,则几步一停,总是要回头看看,时不时落上一小段路,才匆匆小跑赶上。
离了锦江城大致三里路吧,紫袍男子凭空招出一叶青色小舟,招招手示意三人乘于其上,随后又取出一陶瓷小瓶,朝青舟内某处滴出几滴淡白灵液,霎时小舟青芒大绽,于灵液滴落处现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法阵。
紫衣仙师手掌轻覆其上,一道灵光闪动,青舟由缓变疾,斜向没入云端。于阳再往下看,再不见锦江城,只一片云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