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未交谈。汉人的年轻男女一般是不会有什么交际的,何况对方是待嫁的闺女。她越过我,将什么东西递过纱那手中,拉扯着弟妹回到屋中,我始终低头垂眼不去看。
离开木屋后,我看向纱那姐,她手中赫然是一朵绣花。虽说样式很普通,可纱那姐还是看的很出神。
她默默注视了良久,停下脚步,转向我,那神情却是我不曾见过的。
“小弟,陪我去个地方。”
…
边镇的外围有一座山头,虽说是个登高的好去处,可人们却不愿去。为什么呢?因为这里埋了许多暴死者的尸首。
所谓暴死者,就是在各种意外下死去的人。强盗杀的人、得疫病死的人,争斗中死去的人、无依无靠的、贫困潦倒的、罪大恶极的、难产的…等等等等。若是有新死而不知归处的人埋了,晚上这里就会发出绿油油的光亮。
那是什么呢?
您且仔细看!闪闪的都是饿疯了的狼的眼睛。它们徘徊来去,这些个畜牲扒开棺材板,将其中的尸骨磨碎了咽下去。
近郊的人晚上睡不着,还能听见磨骨头与狼嚎之声,加之边镇的沙风一吹——好家伙!简直就是冤鬼的号叫。
我现在就跟在纱那姐身后。看着被狼或狗刨出的大小洞,心头不由一阵阵发怵。可纱那姐只是走,闷着头向上而去。
约莫近了山顶,当林中的阴风不再刺骨时,纱那姐便站住了。
我向前看去。
一座小小的坟茔在白日黑天下坐着。那坟萤周围倒还干净,紧紧贴着山崖,周围也没甚荒草。小小的土堆还保持着尖尖的形状,想来常有人来看管吧。
“纱那姐,这究竟是…”
眼前人好似没有听到我的话,对着坟莹只是喃喃。
“阿妹,大姊来看你了。”
以下是我斗胆整理的叙述,白日为证,我并不能尽数详写下来。
…
阿妹,你且好生睡着。爷娘都在那边陪你了,大家都在天上等你了,再过不久,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阿妹,那放火的马匪已经找到了,火后面被扑灭了哦!天神可怜我们,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村里的大家都还好好的呢。
阿妹,别害怕,那几个叔叔只是和你玩呢。咱回到家,好好洗一身,明天就又能漂漂亮亮的啦。
阿妹,姐姐在这边过得很好哦?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女孩,你们一定能好好相处;有个很古板的大叔,他其实人很好,哦,还有一个大你的哥哥,他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阿妹,这边还多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有个叫话本的东西,你一定很喜欢!虽然我也没看过,嘿嘿。
阿妹,阿三娘的衣服可漂亮了!下回我再让牛二给你打一副银手镯,亮闪闪的.
阿妹…
…
…
我并不能听懂和听清所有的诉告。山上的风实在太大。
绣花在坟茔上不断翻动,好似一次次绚丽的绽开。
待话语散去后,许久。
“她才八岁。”纱那姐很平静。
“那群畜牲。我单知道马匪会杀人抢货,可不曾想他们居然能骗我…
“是我把马匪引到家中,我害死了大家。害死了她。
“她才八岁啊…就在我面前…”
我不知说些什么好。纱那的侧脸似乎在笑,眼中却没有泪。
“纱那姐,你在哭吗?”
她用直直的眸子探向我,挤出一个惨笑。
“我的泪早哭干了。那天夜里,他们还想凌辱我,我就用他们的刀,杀了留下的马匪。”
我想起那刀,刀确实是马匪的制式。刀是早已锈蚀了,可纱那姐一直不曾换。
“如果她还在,现今也应嫁人了吧。”
“如今我有了小弟你,有了玛吉,不会再流泪了。这把刀还在,我就不会让你们受一点伤害。”
我相信。越过她望去,金色的夕阳照在舞动的花上。
就好似谁人的笑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