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白绫美人(2 / 2)今欲燃首页

起得太早,身上只是穿了浅色里衣,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脑袋,初显楚楚可怜之态。

应该心疼她才对的,可此刻居然生出了几分厌恶。

“小燃,瞎了无妨。但是你…不适合小何公子。莫要耽误人家。”郁奶奶向前抚摸她的脸颊,掌心不似从前滚烫,反而有些冰冷,略带警告。

郁燃站了很久,才感觉到她离开了。

太阳已经完全显露,阳光之下,寒意却更深几度。

郁燃一路摸索,摸回曾经休息坐的石头,理一理衣服,就低身坐下来。

她的心情掉到谷底,这么多年寄人篱下,养就了她敏感多疑的性格,她能感觉到奶奶对她的厌恶,敌意,似乎是讨厌她了。

郁燃闭了闭眼,重新回想刚才的事情,她不明白,奶奶她为什么会生气呢。

自己不过只是想再见那人一眼,好斩断所有情丝,她抚养自己这么多年,必然知道自己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她大可选择提醒后便点到即止。可她不是,她选择用最毒的话伤害自己。

大抵,不是亲生的。

郁燃悠悠地想起前几日街上说的一些闲话。

“听说了吗?何家公子快要成亲啦!”卖菜的婆婆八卦得很,一有什么必定让整条街的人都知道。

“真的假的?”旁边买鱼的夫人搭了一嘴。

“那当然天子赐婚,后日成礼。”

郁燃当时心事重重,只捕捉到了这句,却遗忘了后面还有几句话。

“听说小何公子的父亲并非嫡母所出,而是那个归隐了的郁奶奶生的。”

“那就是说,小何公子还是那郁奶奶的孙子咯,你说她会不会下山啊,听说她收养的那个姑娘好像也挺喜欢小何公子的诶。”

卖鱼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好发福,圆润肥胖,挺着大肚腩嗤笑一声,一脸晦气地骂道:“那姑娘是个瞎子哪里配得上我们小何公子。”

“也是,我们小何公子仪表堂堂,又年纪轻轻就得天子重任,前途不可限量。”一旁买桂花糕的夫人轻轻笑着,摇着桂花扇:“若郁奶奶真心疼她的孙子,必定也是不会让那姑娘有非分之想的。她亏欠小何公子太多太多啦。”

当时郁燃就挽着奶奶站在蔬果摊前,她心早已飘远,所以没有听到这些,而奶奶闻言,身体一僵,猛的甩开了郁燃的手。

亏欠……

郁燃笑了。

不知何时她躺到了地上,眼泪汩汩而流,是了,她终究不是奶奶亲生孩子,奶奶心疼自家孩子多过心疼她,也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她忽然好想念自己的爹娘。

郁燃没有父母,但也不是没有见过,至少在她眼睛还正常的时候,总是有一对言笑晏晏的年轻夫妇陪在她的身边。

后来她的眼睛伤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世界如此美丽,却再与她无关。所有美景在她的生命里都慢慢淡去,留下铺天盖地的黑暗给她。

那年,郁燃不过才五岁。

她天生明媚,像太阳般灿烂可爱,即使明知一辈子都不看见了,也没有露出绝望的神情。

在她总能听到父母为自己哭泣的夜晚,她都笑着说“没关系呀我有爹爹娘亲,我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这句话像一个诅咒,她非但没有好转,而她最重要的亲人,也将她抛弃。

她记得那天早上,娘亲把她抱到外面玩,还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她,她吧嗒吧嗒地舔着,不知为何,觉得这次的糖果甜的发苦。

还没来得及吃完,娘亲就把她放下,对她说:囡囡,在这里等一下娘亲,娘亲“很快”就回来了。

她懵然地点点头,一等,就是这么多年了。

郁燃依稀记得,自己父亲不姓郁,是因为郁奶奶收养了她,她才随了郁姓。

郁奶奶…

郁燃微微一笑,心里想,郁奶奶是个很温柔的老人。

郁奶奶把她带到山上,这里有个很大的庭院,种了很多花花草草,春看桃花夏看荷,秋收栗子冬赏梅。

平时无事,她也可以捡捡花,浇浇水,晒晒太阳,照照月光。

奶奶给她收拾了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从此便住下了。

纵使她有诸多心事,无法敞开心扉对郁奶奶,郁奶奶却只是温柔笑笑,不问不骂。

很和谐,但也就只是这样了。

其实一开始她很抗拒跟郁奶奶相处,一是刚刚瞎了眼睛,心情彷徨,二是对于亲生父母抛弃她,很是愤怒失望。

她有过害怕,有过不安,更多的却是愤怒。她不是天生瞎子,也不是因病不治,而是,父亲的仇家为了报复他,居然用药把自己的眼睛弄瞎。

是因为他,她才瞎了眼睛,成为众矢之的笑话,可他们却依然狠心将她抛弃。

那天,她茫然地在街上等了好久好久,下了好大的雨,但她不敢走开,一直等,一直等。新衣服都湿透了,粘在身上,十分难受,不知不觉,滴下来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她的泪水。

后来是一位颇有年纪的妇人,慈祥地开口,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走。

郁燃心一横,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如今想想,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后悔。这么多年,她总觉得万一再等等呢,没准娘亲真的会来找她。

又是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快想不起来他们的模样了,当年她本就年幼,眼睛又早早瞎掉,唯一记得的是母亲鬓发上的海棠花,她总是插着海棠花,总是戴着海棠,海棠……

郁燃叹了口气,又掩面哭了几声。

父母疼爱孩子总是天生的道理,郁奶奶心疼小何,那自己的父母呢,如果他们还在自己身边,会不会为自己难过,会不会为自己心疼。

女子本就被这世道不容,更别说瞎了的。她既无法像其他同龄人上学堂学习,或者请个老师,也无法上街玩耍,去看灯会,逛夜市。

不仅如此,还要饱受他人的侮辱嘲笑,小孩子的,大人的,老人的。绝望何尝没有铺天盖地过。因为身形娇小,每次一见到她,那群差不多大的孩子总是抓着她来欺负。

奶奶对她很好,但一直都有疏离。每次被打得遍体鳞伤后,她都只是笑着跟自己说:“小燃,不要记仇。你要知道,你的眼睛如此,肯定会受很多别人没有的‘待遇’。既如此,那便由得它如此吧。”

郁燃掩饰了很久的委屈像忽然决堤,汹涌地冲出来,让她心头一震,嚎啕大哭起来。

这边跟她说不要记仇的奶奶,转身会跟小何公子说:“小何,别人伤害你,不要轻易原谅,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主。”

春日阳光渐渐转移,树下的阴影遮住她的大半张脸,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她累得睡过去,醒了又继续哭,然后又继续睡,重重复复,总算哭够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去找东西吃。

她虽然瞎了眼睛,生活极其不便,却日复一日地练习中,不再显得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