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二叔派来的使者?”我有点犹豫,瞥了几眼坐在上座的孟达。
孟达不搭话也不看我,斜着眼睥睨使者:“容后再议,你先下去。”
使者一脸血污,头上方巾早已裂了丝,头发披散下来,油哄哄地搭在他脸颊上。“可是……”他眼睛有点红了,两条腿抖着抖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仿佛身体重有千钧。
“好好歇息,下去吃两杯薄酒……”孟达不动声色,语气中没有丝毫怜悯之意,与其说是在安慰不如说是在命令,仿佛没看到眼前的八尺男儿已经堕泪。
“如果搬不来救兵,我廖化宁愿死在这儿!关将军兵败,已经聚拢残兵逃到了麦城,十万火急了!”这使者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廖化!此人跟随关二叔多年,是他的心腹。时至今日关二叔已经派廖化来求援,可见情况岌岌可危了。
“原来是廖将军,失敬,百闻不如一见啊哈哈哈哈哈”孟达从嘴角里挤出这段话,最后的几声“哈哈哈”似乎来自九霄云外,空洞得装得下整个寰宇。
说话间,廖化已经被几个士兵抬出去了。“孟狗、刘狗!汉中王养了你们不知道有什么用!”他的骂声回荡在将军府,临了化作哭号,染红了半边天。
我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天。残阳如血,父亲曾说这天是大汉朝的天,笼罩着不会落的金乌与没有边的汉土。
我叫刘封,是当今汉中王的养子。比起“汉中王”的尊号,他的名字更响亮——刘备。
父亲爱我吗?兴许是爱过的。自从过继到他膝下,他一直把我作为未来世子培养着,诸葛军师、关二叔、张三叔都教过我读书(虽然张三叔更喜欢拉着我喝酒)。
七年弹指一挥间,父亲的亲儿子刘禅出生了。一切都变了,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同了,我再也不是当初的世子,而是阿斗小朋友上位的绊脚石。我的功勋和智慧,都会影响刘禅继位,我没办法,只好躲着,躲到荆州老家种田。
父亲没有任我一直赋闲下去,而是一纸调令叫我入蜀,率领我打汉中,这次又派我协助孟达打下上庸。唯一的问题是,一方面,孟达是主将,我是副将;另一方面,我手下没有一兵一卒,这次所有士卒都是孟达的亲兵。
猜不透父亲,他喜怒不形于色,就这样把我扔进了一场难以逃离的风声鹤唳。
“怎么说,少将军?”孟达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
“何时发兵?”我试探地问。这兵是孟达的兵,没有孟达的亲承和印信,调不动的。
“哈哈哈,还不明白啊,少将军?”孟达仍然是皮笑肉不笑,挥挥手让左右退下,带上门房间里只剩我和他了:“你猜关羽跟刘备怎么讲你的,说你不是他老刘家亲儿子,不堪大用,只能派来前线打打上庸!”
“不是亲儿子”这几个字撞进我耳膜,在我的脑袋里晃荡。我急血攻心,眼前轰轰地黑了,一时天旋地转不知发生了什么。再睁眼,孟达躺在地上,我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剑尖的血滴滴答答打在石板地上,窗外已经黑了。
“孟达?”
没有回音,一切安静,只剩下廖化的叫骂还在我脑海里余音绕梁。
孟达是降将,再加上他久在成都,远隔千里。挑拨离间的时候不知道关二叔对我的好也很正常。在荆州屯田的时候,人人都怕我这被废的世子,害怕惹祸上身,躲着我走,唯独关二叔,每逢路过我家就带着《春秋左传》来考我近日背诵情况,背不出来还是敲手板,和我是世子的时候一样。我这次临行前拜别他,关二叔罕见地紧紧拥抱了一下我,小声讲了一声“珍重”……
我晕晕乎乎地结束回忆,眼前的孟达仍然躺着一动不动。
如何收拾现在的残局?门外可都是孟达的亲兵。不对,不止门外,整个上庸城都是他的人。
这座城,现在姓孟。
可是我杀了孟达。
我该何去何从?
好歹也为父亲鞍前马后打了这么多年仗,一时心悸之后,我逐渐镇定了下来。
现在梳理一下思路:第一,现在上庸城里的士兵都是孟达的人,一旦被他们发现我杀了孟达,我很难全身而退;第二,现在我身处孟达的太守府,离我的将军府还有几条街的距离,我仓皇逃出必然使人起疑,恐怕跑不到我的府邸就会完蛋;第三,上庸城不能乱,因为孟达在城内还囚禁了几百名宁死不降的曹军死士,一旦我们出现火并,他们势必趁乱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