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芒不再看他了，转而扭过头去，那死气沉沉的目光穿过头顶乌黑的床帐，不知是在看什么。
“这大概是你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选择，所以还不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你选择了一种全新生活的同时，也代表你要舍弃之前熟悉的生活环境，熟悉的交际圈子。人生总是这样，有舍有得，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我们只是在这中间徘徊迷茫的可怜人罢了。”
一阵长久的安静过后，似是做下了什么决定的，他对午子阳道：“如何？这样你还要去修行吗？人这一生重要的东西有很多，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爱好，你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如果修行，这些可能都会离你远去。”
“我只会劝你这一次，”盯着午子阳的眼睛，苏芒缓缓道，“你真的，决定踏上修仙这条路吗？哪怕失去这一切，甚至是你的命？”
午子阳哽在那里，只觉那双之前呆滞的眼睛这一刻犀利的惊人，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的灵魂里去。
午子阳无措地低下头，复又抬起头来望了望院子里午夫人忙碌的身影，许久后目光又越过院门，仿佛看到了远处村民们围在篝火旁欢庆年节的画面。
待他转回头来，重新面对苏芒时，眼神已经重新坚定起来：“是，哪怕失去这一切，哪怕会死，我也要修仙。”
顿了顿，不知是在向谁解释什么一般，午子阳又补充道，“而且如果之后我还想回到我娘身边，我也可以退出门派……”
“既是已经决定了，那我们继续来谈谈后面具体的计划吧。”
不待他说完，苏芒直接打断了他，也不知对他这个选择是认同还是鄙夷，更没有对他那自以为是的“退路”做出任何评价，又恢复了那副古井不波的样子，支着头同他说话。
虽然苏芒什么都没说，但午子阳莫名感觉自己离这个人远了一些。
得不到答案和回复的心空落落的，不安和焦躁甚至让他心生一丝怨怼。
这人什么意思？我选择了，他就不说点什么吗？我想变强，想长命百岁，想成为有钱有权的大人物，我有什么错？
虽然不能在娘身边照顾，但娘肯定也是希望我过得好，这不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情，避而不谈算什么！
看不起我就说出来啊！这么高高在上的表情，如果你也能修炼，你做出的选择又会跟我有什么不同？！
苏芒看着午子阳逐渐扭曲的脸，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一个，只待他自己渐渐平复下来，才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自然地将话题接了下去。
“如何，我们要参加太和派的弟子大选吗？这将很大程度上决定你未来修行的路，所以肯定还是要你自己决定。”
午子阳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才作出一副自然的样子接道：“大哥你真是高看我，我就是一个农户的孩子，哪知道什么门派、修行之类的。既是正道魁首下辖的门派，我自然没什么可挑剔的，他们愿意收了我，我就求之不得了。”
“既然如此，太和派弟子大选五年一届，上一次是在……”
苏芒手指弹动，在心中计算着，片刻后才道：“下一次弟子大选之期应当就在三年后。”
午子阳暗自腹诽：“就五年还算这么久，这是肺不好连带着脑袋都不好使了。”
“太和派地处川北高原之上，自此地一路北行，按我们的脚程，大概三月可至。不过我也还没有去过这个地方，只是来此的路上听别人说起，实际情况可能还会有些偏差。再者考虑我的身体情况，也需要预留一些时间周转。”
苏芒面带歉意地看了午子阳一眼：“我们不妨提前半年启程，也就是两年半后出发，当是足够的。”
“两年半后？居然还要这么久？！”午子阳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苏芒点点头，“毕竟这世上修炼的资源有限，门派对外招收弟子的机会也难得。若是年年都有，月月都招，那这修真一事也便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了，要拿到足以长生的修炼资源更是难上加难。”
“这倒也是，”午子阳赞同的点了点头：“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神仙的。”
“而且修真之路，一去不返，你若远行，必然是要告诉午夫人的。”
苏芒意有所指地看着午子阳，促狭道：“毕竟是还不到十四岁的年纪呢。”
闻听此言，午子阳又是晃了晃凳子，苦恼道：“大哥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娘平日里连晚上的后山都不许我去，我若跟她说要去修行当神仙，她怕不是要把我腿打断，想来肯定是不允的。”
停顿片刻，午子阳又道：“要不我到时给我娘留书一封，咱们直接去太和派吧。待我学有所成，衣锦还乡，再回来跟我娘细说修炼之事，到时我娘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怪我不告而别。”
苏芒对此不置可否，只道：“这两年半你可多为你娘尽尽孝，养育之恩不可忘。”
“修道之人将所行修炼之事称为修真，就是取返璞归真，回归本源之意。何谓本源，乃是木之本，水之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其势虽强，早晚而已。”
“自然，大哥不必担心。”
午子阳点点头，转而道：“天色已晚，明日就是我们这里年节开始的日子，全村大庆三天三夜，大哥你来的正是时候，可以一起好好玩玩，今日不如早些睡吧。”
苏芒应了一声，午子阳就吹熄了烛灯，游鱼一般窜上了床。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量不高，瘦瘦小小的，倒也不占地方。
两人随口闲聊了两句，就都逐渐沉默下来，窗外偶尔传来篝火燃烧的噼啪之声，将这屋内衬得越发安静。
床上二人身形相背，各有所思，不知所虑何事，久久未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