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梨园。

红帘装饰的戏台下，有两排圆桌。

圆桌周围，坐着三个身穿绸缎的爷，老少皆有。

他们后面，则站着数十个粗布麻衣的家丁、粗人、看客。

这些人全部聚精会神，面容紧绷，攥紧拳头，看着戏台之上的戏子，没有丝毫出神。

显而易见，他们已经彻底沉浸到了故事当中。

戏台上。

一阵凄凉婉转的二胡和唢呐声过后，梨园中静谧无比。

黑白花脸，身披铠甲，背后插旗帜，腰间夸有佩剑，扮演霸王项羽的楚长青，眼神凌然，带有感伤，双眸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楚长青见眼前的青衣花旦，一时间没有回话，表情略显呆滞。

于是，他便语调微微发颤的发问：“虞姬，你可有悔？”

一句重复的问话，楚长青将项羽山穷水尽的悲凉，对爱人的不舍，对江东父老的愧疚，演绎的淋漓尽致。

扮演虞姬的青衣花旦，张小草，从愣神中回过神，看着楚长青的面容，心弦一颤。

‘之前排戏的时候，他眼神没有这般动过情。’

‘今天这台上，是怎么了....’

张小草在感受着楚长青的情绪后，不知道是敬业有加还是怎地，也忍不住泛起了泪光，但脸上却带着笑，言语铿锵坚定：

“妾随大王，生死无悔。”

说完，她利落的从楚长青腰间，抽出佩剑，朝着脖颈一抹。

随着抹颈的动作，青衣在台上转了一圈，身上荡漾起来的裙袍，好似鲜花绽放，紧接着整个人宛若凋零的花朵，坠倒于地面。

哐当。

已经“死”去的虞姬，手中长剑脱落，在台上发出声响，震醒了台下数百屏住呼吸观看的看客们。

一瞬间，不论是粗布糙人还是锦袍老爷，都纷纷含胸顿足的大骂起来。

“女主就这样死了？”

“他娘的，这是什么狗屁霸王！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什么狗屁霸王！”

“何至于此？”

“不爽利！实在是不爽利！戏排的如同茅坑石头，又臭又硬！！”

“...”

“...”

虞姬一死，瞬间，台下观众们叫骂声一片。

后台。

本来在观看楚长青表演，心中大赞其演技进步如神，都感动到泛泪的梨园老板，黄梅花，顿时慌了神。

感动得情绪消散的无影无踪。

完了！

这戏，好像不太行！

果然啊果然。

没被收录传唱下来的戏曲，必然代表着市场受众不行。

想到这里，黄梅花一阵庆幸。

多亏没让已经有名气的小角儿试戏，而是让楚长青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学徒登台。

毁就毁了吧。

不过这小子演戏的天赋，好像还真是有点门道。

可以栽培栽培。

站在她旁边的王守律，则是眉头紧蹙，略显忧虑，忍不住多抽了两口旱烟。

他倒不是担心这场戏如何如何。

毕竟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戏曲，在登台后，必然要经历看客观众们的筛选。

现在不被认同，也是结果之一。

他担忧的是楚长青就此被打击到，从而一蹶不振。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

王守律已经十分认可楚长青了。

绝对是唱戏的好苗子。

万一因为首次亮相不利，从而萎靡，可就坏了。

突然，台下的叫骂声一止，将黄梅花和王守律两人的思绪中断。

两人同时朝台子上看去。

就见台上的楚长青，将怀里的虞姬缓缓放下，拿起身旁跌落在台面上的佩剑，蓦然起身。

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全然不见刚刚的多愁善感与悲伤。

面对扮演刘邦和汉兵的几个武行，他眼神凶恶，视死如归的“杀”了几人后，演出筋疲力竭的姿态。

面对众多围困上来的敌军，楚长青踉跄几步，险些跌到，然后用剑撑住地面，勉强站立。

他眼眸睥睨，扫视众人，然后惨然大笑，明明是惨败将死，却演出了气势如虹：

“今日，我虽死。”

“但我还是，西楚霸王——！”

激昂的怒吼回荡在梨园。

这一怒喝，直接将台上台下的所有人喊愣住了。

霎时间，梨园当中，针落可闻。

楚长青踉跄摇晃着到了虞姬面前，俯下身，将青衣拥入怀中：“爱妃，本王，来陪你了......”

就这样，一身铠甲的楚长青，坐着自刎于戏台，搭配着怀中青衣，组成了一副英雄末路图。

扮演刘邦和众多兵卒的戏子，脸上纷纷流露出动容。

更有两个龙套，因为楚长青演技过好，导致自己入戏太深，直接跪下了。

其中一个，一把拽下头顶的兜帽，嚎啕大哭起来：

“霸王....”

“我的虞姬啊...”

本来静谧到针落可闻的梨园，随着龙套这并非正戏的一嚎，直接将场中的氛围炸开。

台下瞬间再度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