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年前就去了徐州,带着知楠给她的任务去的,“两位老人很喜欢我,哥哥,哦不,是‘妹妹’,他也很欢迎我呢。”
想到薛凌拉着她的手泪眼朦胧的样子,司菱便忍不住想笑。
二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地方,“阿难大师就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郡主请。”
陈清晓双手合十念了句陀佛,转身推开门进去,阿难大师已在里面等了许久,见陈清晓到了,抬手招呼人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阿难将茶杯推至陈清晓面前,“施主,请用茶。”
“多谢。”
“贫僧此次邀请施主来此,其中用意,想必施主知晓。”
“嗯,知道。”陈清晓抿了口茶,“我的意思,大师也是知道的。”
“我心意已决,只能辜负大师好意了。”
阿难看着对面的人,她的目光清亮,话语坚定,没有半点动摇,一如三年前他们初见时,拒绝他递过去的菩提串时的模样。
自那以后,他便一直在被这个人拒绝,从未有哪次例外。
阿难苦笑着收回手,“施主何苦如此。”
“不过个人选择,大师言重了。”
客堂里安静下来,二人就此打住,不再就这个话题揪着不放,转而开始论起佛理,阿难虽年岁不大,但天赋异禀,否则也不会在这般年纪就声名鹊起,被奉为佛子。陈清晓对佛理不甚了解,却因着见多识广,一番辩论下来,谁也没能说服得了谁。
陈清晓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对面的和尚比之三年前沉稳了许多,少了几分毛躁,越来越像个大师了。
“施主与我论道,心却不在此处,是为何故?”
“身在此处,何来心不在此?”
陈清晓抬眼与阿难对视,“大师佛法高深,我一个外行人能受大师几句点化,实乃幸事。”
阿难低下头,“郡主通透豁达,与郡主交谈,才是贫僧之幸。”
“只是贫僧有一困惑,不知郡主可否为贫僧解惑?”
“哦?”陈清晓挑眉,“世上还有大师想不通的事,愿闻其详。”
“三年前郡主与我初见时,您在贫僧身上,可是见到了某位故人的影子。”
陈清晓愣了愣,“有这么明显吗?”
阿难点点头,“那时的施主便如方才那般,身在此,心不在,分明看的是贫僧,却也不是贫僧。”
“想来贫僧与郡主的故人当有几分相像。”
陈清晓失笑,“有几分像,却也没几分像,可能你们都是佛门中人,都修习佛法。”
“可佛法无边,正如大道万千,同为佛门弟子,所行的路所求的佛也可能大相径庭,便又不那么像了。”
“原是如此。”阿难合掌念了声陀佛,“既是郡主的故人,必然也是为佛法高深的大师,若有机会,贫僧或许能与他一道论经。”
陈清晓失笑,“大师的愿望大概实现不了了,那位故人,他不爱与人谈经论道。”
“可惜可惜。”
见时候差不多了,陈清晓告辞,阿难起身相送,待陈清晓半只脚踏出门槛,阿难忽的叫住了她。
“施主且慢。”
陈清晓回过头,在槛外站定后问道,“大师可还有何嘱咐?”
阿难伸出手,掌心处躺着一串光亮的菩提手串,正是三年前陈清晓没收的那一串,“施主,请收下这个。”
陈清晓沉默地望着那串菩提,阿难连忙道,“只是一串普普通通的菩提,施主便是收下也没什么。”
“不了,大师还是收着,留给有缘人吧。”
尽管早有准备,阿难还是忍不住失落了一会儿。
“对了大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施主请问。”
“你现在,过的开心吗?”
“啊?”阿难愣在原地,随后呆呆地点了点头,“自然是开心的。”
“那就好。”
陈清晓走了,这次没再回头。
寮房外,司菱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玩,见陈清晓回来,两眼放光地迎了上去。
“郡主,你可回来了!”
陈清晓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不去陪你姐姐说说话,她如今正怀着孩子,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司菱脸色耷拉下来,“你知道的,姐姐一向不喜欢我,我进去不是去给她添堵吗?”
“等往后你回了京,再想见一面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司菱神色纠结,似有意动,陈清晓又道,“我再去别处转转,你替我转告司烟姐姐,再等我一会儿。”
司菱知晓陈清晓的用意,见她又走了,咬了咬牙,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几番纠结之后,敲响了寮房的门。
【宿主,为什么一定要让她们说上话呢】
“有些事早晚都要说开的,不如早些解决了,否则夜长梦多,最后留下遗憾。”
陈清晓其实一开始并不打算多事,这姐妹俩太拧巴,一个故作不喜,一个心里憋着气,谁都不肯先开个口。
但或许是受了阿难的影响,身处佛门,也想着修修善果。
寮房内,姐妹两个相对而坐,一个低着头玩手指,一个抬着脑袋东张西望,摆出一副看什么都稀奇的样子。
司烟看了半天手指,脖子都垂酸了,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狠狠地舒了口气,又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后,终于抬起头来,一抬头,正好和司菱的视线对上,于是两个人又下意识移开视线,闹了个红脸。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司菱实在坐不住了,清清嗓子,“听说姐姐有喜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姐姐。”
司烟抚着肚子,脸上柔和了许多,“多谢,我看妹妹的脸色,在这里过的应该不错。”
“我过得挺好的。”司菱笑得灿烂,旋即又紧张地看了司烟一眼,红着脸小声道,“谢谢姐姐。”
司烟顿了顿,“和我说什么谢谢,我又没做什么。”
“郡主都和我说了,是姐姐求了郡主照拂,我才能,才能离开京城,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否则我现在估计已经被爹娘嫁给那个什么小侯爷,在后院里自生自灭了。”
司烟别过脑袋,“我只是看不惯你抢我风头,这才求郡主把你弄走,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别把我想得太好了,司菱。”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但往后若是姐姐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只要是能帮的我一定帮。”
“你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你回了京城,住哪?身上可有银子吃饭?往后靠什么过日子?这些你可都考虑好了?可别到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届时我可不会帮你。”
司菱点点头,“都安排好了,姐姐放心,我能养活自己的。”
司烟于是不再说什么,寮房里燃着香,是缘来寺的师父自己制的,闻起来让人头脑清醒,心里也清净下来。
二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了。
司菱捧着茶杯,思绪渐渐远了,三年前她刚被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心情不可谓不复杂,愤怒,怨恨,悲哀,茫然无措。
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把她推进河里,她知道姐姐一直不喜欢她,却也从未想过姐姐会要她的命,再怎么说,她们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本该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但还来不及多想,便因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而晕了过去。
等醒来时已到了缘来寺,她就被安置在这间寮房里,一睁眼看见的是京城里颇负盛名的长乐郡主,然后从郡主那里得到了落水的真相。
怨恨的种子才刚种下,没来得及发芽生根,就这么被人轻易掐灭。
郡主问她,是选择留下,还是回到京城。若是留下来,那么此后她便不再是司家的女儿,仅仅只是作为司菱活着,她可以不用嫁给小侯爷,但相应的,没了靠山,往后日子过好过坏,都只能靠她自己。
若是回去,她还是司家的二小姐,不日便能嫁给小侯爷,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除了往后只能被困在一个小院子里过一辈子,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选择权在她自己手里,她思考了许久,还是决定留下来。
或许她的未来并不乐观,世俗对女子总有诸多苛刻,她会被世人的偏见压垮,落得个惨烈收场。但相比之下,她更惧怕一成不变、身不由己,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日子,太压抑,会把人不声不响地逼疯。
况且比起大多数人来说,她至少还有得选。
司菱睁开眼,眼神清澈却也坚定,“姐姐,下次见面,我便不能再唤你一声姐姐了,倘若我能成事,那我便光明正大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姐姐的妹妹,但若是不成,那姐姐便只当我早死在了那条河里,莫要再替我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