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角色发出痛苦的呻吟，受伤的音效——伴随着触手蠕动时那种湿哒哒、黏不拉几的恶心声音。紧接着，一条触手缓缓地靠近泷嘢（已经被迫转换成第一视角），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他什么都做不了，失去了对角色的控制，角色被触手狠狠地硬控。它们仿佛有意识似的。那些触手的顶端突然绽放出类似七鳃鳗般的口器，布满不可名状的利齿，旋涡状，口器边缘点缀着许多又细又长、水母触须般的小触手。奇丑无比的口腔若抱脸虫般扑在泷嘢的纳米头盔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利齿飞速颤动起来，震碎了面罩，系统检测到玩家已生命垂危。

“这个时候不能急，还有救，立即解除赛博服，赛博服回收时会赋予玩家十秒的无敌帧，别问，问就是特性，当然啦，不是bug，抱歉，泷嘢前辈，看来你错过了最佳时机。”泽罗心平气和地说道，“利维坦属性的突变体怪兽一向很难缠，稍有不慎就会马失前蹄，沦为它们的猎物。”

泷嘢想破口大骂，他之所以陷入困境还不是因为这家伙突然出现打乱了自己的游戏节奏，真是靠北了。

只见触手像一条蠕动的毒蛇般钻入角色的口腔，触手连环炮似的往他体内排卵，场面可能极度不适。出师未捷身先死，泷嘢心烦意乱，怒气冲冲地关掉游戏，他站起身来，那双眼睛仿佛能烧穿一切。泷嘢讥讽：“你很懂吗？”

“实不相瞒，前辈，我以前经常直播《第九兽区》，可能略微懂那么一丢丢吧。”

“哟，原来是大主播呀！”泷嘢觉得泽罗可能没有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所以加大剂量，阴阳怪气地说，他平日里从来不会如此剑走偏锋的，怎么回事？

“没有啦，前辈，自从我停播和更新视频后，在矩阵网账号上的三千多万粉丝一直在掉，但我不在乎，真的。”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一如既往地诚恳呢。

“什、什么？”泷嘢感觉这小子在吹牛皮，忽悠自己，他的账号估计连三十个关注都没有。“我信你个鬼。”

“是真的，前辈，我从不撒谎。”泽罗信誓旦旦，他把自己在矩阵网中的账号ID和盘托出，泷嘢不信邪，于是点开k的全息界面，在游戏区搜索泽罗·安德斯的ID。啊哈，这小子明明在撒谎，他有将近三千六百万的关注，而且新粉关注的数量大于取关的数量，还在增长，即使他已经停更；一时间，泷嘢不知道是该感到愤怒还是嫉妒——他竟哑口无言。

“拜托，前辈，请别看我拍的那些视频，很幼稚的。”泽罗用撒娇似的语气恳求道，“求求了。”

“你肯定很赚钱吧，小子。”泷嘢噘着嘴说，“所以，为什么要来住‘贫民窟’呢？”

“我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完成我的毕业论文，但我之前住的地方经常混进一些过于粘人的粉丝，他们经常没日没夜地来骚扰我，我的压力很大，无法获得休息。”

“你才刚上大学，有的是时间写毕业论文，这个借口并不能让人信服。”泷嘢质疑。

“实际上，我和我的家人之间产生了一点矛盾——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操控我的人生，前辈，你能够明白吗？”泽罗显得颇为伤感，委屈巴巴。“实在抱歉。”

泷嘢暗忖，他该不会真是IMTC总裁的儿子吧。这未免有些戏剧性，老套。泷嘢慌得一批，他一下子怂了，害怕自己会摊上一个烫手的“洋山芋”，难以置信。

“前辈，你的手怎么啦？”泽罗问，试图转移话题，他之前就留意到泷嘢左手上的石膏，只是碍于礼数没有过问，现在既然两人渐渐活络，也该趁热打铁，乘胜追击，了解彼此。泷嘢只是耸了耸肩说：“出了一场小意外，不碍事。”

“哦，前辈很勇敢嘛！”泽罗柔声说，“要换做是我早就拍摄一期视频解释前因后果了。”

“我懂，博同情，常规操作，吸引流量。”泷嘢说，“我向来不喜欢那种娱乐至死主义（饭圈文化），人可以及时行乐，但是不能毫无节奏地寻欢作乐……”

“说得甚好，前辈，我同意。”泽罗说，“人生中确实有许多比赚钱更加美好的事情。欸，我从未接过一个广告，我之所以会选择做自媒体也是兴趣使然。实际上，我不是很富裕，但是已经足够我一个人度过衣食无忧的一生了。”

傻瓜，有钱为什么不赚？泷嘢暗戳戳地想，寻欢作乐和赚钱是两码事。他搞不懂这个特立独行的同龄人，甚至对他登峰造极的成功感到异常惊诧。是狗屎运吗？

泷嘢冷不防地问：“你拿到新毛巾了？”

“没有，我站在浴室里等身体干透才出来的。”泽罗憨憨地回答，“对不起，前辈。”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湿脚印，那张俊俏的白脸蛋像只做错事情的小奶狗。因此，泷嘢没办法苦大仇深，他煞有介事地说道：“まだまだだね，去换衣服吧。”

“多谢前辈。”泽罗说，他鞠了一躬。

“嘿，别叫我前辈，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泷嘢说，“我也不想叫你后生，听着怪尴尬呢。”

“好的，前辈。”泽罗本能地回答，“抱歉。”

“行行行，无所谓。”泷嘢耸耸肩。

“那叫你泷嘢君，行吗？”泽罗问。

“随便。”泷嘢说。

“嗯嗯，我明白了，泷嘢君前辈。”泽罗说。

泷嘢翻了个白眼，单手捂脸，低语：“西八，好想死啊。”

不是，哥们，你是故意找茬对不对？他阴沉着脸思忖道，这小子显然是在扮猪吃老虎。

这会儿，泽罗身上的内裤都快干透了。

“那么学长，我回房间换衣服去咯。”他轻声说，然后转身朝卧室的方向走过去，穿过一条走廊，在拐角处消失无踪。泷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利用右手抓挠着左手上的绷带，被困在石膏里的手臂好痒，总挠不到皮肤特别难受。

等一下。泷嘢懊悔不已，他刚才为什么不跟泽罗讲清楚合租的事，不能AA制，多劳多得——多资多付。泷嘢的思维并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克拉克那个老酒鬼，两面三刀，在泷嘢住院期间居然跟泽罗敲定了租房协议，还涨租金，他甚至原本打算与泷嘢解除租约，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

约莫十分钟过后，泽罗穿好衣服来到客厅，他穿着一件非常时尚的Cyberpunk Style都市休闲装，短衣短裤，毕竟公寓里有暖气供应，无需担忧受寒着凉、感冒。

“前……泷、泷嘢……君？”泽罗习惯性地说敬语，他笃定打小就接受过良好的学前教育，然而这跟刻板印象中的纨绔子弟大相径庭，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啦，泷嘢还没有找到证据，实锤IMTC的总裁就是泽罗的父亲——他也不喜欢挖别人墙角。无论如何，拥有相同姓氏却不同血缘的大有人在，名字说白了只是个符号。

“拜托，又怎么啦？”泷嘢抬头看着泽罗，从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他对此有些不耐烦。

“我的肚子有点饿，订的外卖——欸，糟糕，现在已经接近下午——就快送到了。”泽罗注视着k上显示的时间，不由眉头紧蹙，他有些许难为情。

泷嘢歪着脑袋，说：“Yeah，所以呢？”

泽罗柔声答道：“是这样的，前辈，我寻思着咱们可以一起吃午餐或者晚餐。你意下如何？”

“请我吃饭，呃，不用，谢谢！”泷嘢说，他脑补泽罗和自己享用烛光晚餐的暧昧场景——突然起了身鸡皮疙瘩。

“你确定，前辈？”泽罗问。

“对啊。”泷嘢斩钉截铁，“抱歉哈，老兄。”

“真是麻烦你了，前辈。”泽罗点头。

泷嘢认为他一时半会儿仍无法改口，前辈就前辈吧，自己也懒得去纠正了。无论如何，这是泽罗入住寰宇界区4092号公寓的第一天，两人才刚认识几个小时，并不了解对方，很显然还没到该称兄道弟的时候，确实。

泽罗洗澡之前订的外卖，按理说应该早送到了。然而他下单时选择了“预送服务”。什么是预送服务？譬如你早上订了一份外卖可能让他们在中午、晚上或者任意时间点送过来，支持中途取消订单，但是需要付一定金额的服务费；实际上千禧城的快递几乎全由赛博球机器人负责配送，效率高、速度快，二十四小时营业且全年无休。所以人怎么可能卷得过机器呢？！

更重要的是，赛博球机器人配送无需付运费，配送任何东西都是免费的——它们也是IMTC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