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吧,刚刚喝过了,喝多了老要上厕所,就还有一垄子,马上就好了,好了我车就直接放这,先家去吃饭,其他事等下午再说。”朱四摆手拒绝,拖拉机的声音噔噔哒哒,盖过了春日鸟鸣。
吴国兰种了大椒、茄子、角子、西红柿、烧瓜,又沿着猪圈撒了一圈丝瓜和西葫芦的种子。猪在圈里嗡嗡的叫,吴国来顺手拔掉的杂草扔进去,两只猪争着拱来拱去。
四月初,黄登朱与亲家过了礼,定好结婚的日子。人逢喜事精神爽,黄登朱打算在原本的小厨房旁新盖一间瓦房,正屋西侧正好空出来做新房,还摆了两桌酒菜,请乡里人帮忙,
瓦房建了一半多,黄登朱一家开始着手新房的装扮。屋内没有多余的陈设,其他杂物都已抬到正厅,只等侧屋修建好挪过去。屋内只一张竹制床靠墙角摆放,侧屋建好前,老两口暂时睡在此处,墙上齐腰处贴了一圈旧报纸,刷墙前需要撕掉。
黄登朱撕到一半,发现前面一张报纸下部鼓鼓囊囊的,拍拍报纸边缘,竟在慢慢蠕动,黄登朱吓了一跳,赶忙出门拿了铁锨,朝着黄玉燕喊道:“哎哟喂,拿个侧簸箕,拿个侧簸箕,有条蛇,有条蛇。”
黄玉燕也唬了一跳,拿了工具就跑过来。
黄大朝墙上使劲拍了几下,里面的东西使劲翻腾两下就静了下来,铲开报纸,掉下来一条红色的蛇,是农村常见的蛇“火赤练”。
火赤练猛地掉出来,身体还在缓慢地抽动,黄大倒是不怵,换个方向又是“抗抗”几铲,黄玉燕看不过去:“就不能弄家后头,血呼啦啦的,马上你给地刷干净。”说罢把一地垃圾扫罗起来,埋到屋后。
吴国兰一旁看着,拦道:“嗳哟,弄远点个,离家太近,蛇亲戚闻到味道,找来报复呢。”围观的人附和,是有这个话。黄玉燕觉得很有道理,拎着簸箕往南边塘埂上去。吴国兰不能更满意,黄大家屋后正对她家门口,埋条死蛇,不吉利还是其次,早晚瞧上一眼,心里膈得慌。
四月刚过,黄登朱黄玉燕夫妻俩迎来了二儿媳妇,夫妻在家待了半个月,就去了南方某城市,在大酒店里工作,女方管酒席开酒服务,黄大很开心:“开一瓶酒就能有好几块钱,要卖多少斤粮食。”说完话头一转,“哎呀,叫他们早点个生侠则,非不肯,说要在外面多挣几年钱,哎哟喂,有什么事能比先生个侠则重要?不生不是绝后了嘛。”
“等年纪大了,生侠则也受罪哦,还不早生早好,年轻的时候好折腾不生还等到什么时候?”黄玉燕不能更同意,可惜二儿媳妇俩在家没几天,念叨也没人听得见。
“现在年轻人主意大,我家小志子也不肯结婚,非在外面不来家。”吴国兰想到这茬就忧心,盼着儿子娶妻,盼着有个大孙子,日也盼夜也盼,几年没一个好觉,村里像他这么大的,都已经成家,单个自家孩子落着,光是想着背后的闲话,吴国兰就愁得头疼。
日子囫囵过着,天气渐热,来村中叫卖的卖货郎逐渐多起来,行脚医生也定期来村里走动。
午后,秦玉芬正跟医生闲谈,“孩子受凉了,咳嗽、鼻涕拖了一个星期,一直...”吴医生不等话说完,打开药箱直接取药,内里展开分三层,吴医生熟练地取了两种药片,倒在手里数出一定量,抽出纸片包裹好,再简单做了记号,写下用药标记,“白,1粒/次,3次/日,黄,2粒/次,3次/日”
“...一直不见好,给开点药呢,你要不来,我们准备明个去镇上了。”等秦玉芬说完,药已经开好。
“饭前吃就行,要是咽不下去,掰成两半。就受凉感冒,吃点个庆大霉素就行了,用不着麻烦跑上面去,跑来跑去的,不麻烦吗?”吴医生好心劝道。
“是的,是这个话,那麻烦你了。”秦玉芬不停道’麻烦’,朱婷婷在妈妈怀里扭成个麻花,秦玉芬无法,只好先带走孩子,喂水吃药,哄睡过去。
吴国兰正在屋内,抽出压在床板下的手帕包,蹲在床头数钱。
卖鸡和鸡蛋的钱,加上刚刚问老四媳妇借的五十块,凑上两个月的药,还能外带一瓶治头疼的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干活,她一个人里里外外操持。虽说早些年还未分家,更穷的时候,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无论大人、小孩都饿得瘦精瘦精的。近些年,日子慢慢好起来,饿肚子是不曾有过,但朱大躺着,不事生产便罢了,还需要一笔额外的巨大支出,好在儿子朱成志在外打工,能帮衬上一二东墙补补,西墙胡胡,勉强支撑。
付完钱拿药,还剩些零碎的硬币。吴国兰松了口气,两个月后夏收夏种,朱成志会回家。
想到儿子,吴国兰松了口气。朱成志每次回家,都会带几个月工资,等着儿子夏天回来,药钱用度也能再拖到秋收了。
吴医生夹出棉球消毒,然后随手把镊子扔到箱子里,朱大的手干燥苍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凸出,细长的针头扎入血管,吊水顺着吊水细管缓缓流淌,朱大倚在床头,头发油腻腻地在头顶炸开,吴国兰用梳子在头上左右叨两下。
吴医生略嘱咐两句,朱大半躺着,眯着眼,不置可否,吴国兰把人送到门口,回来给朱大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盯了会药瓶,“我下地了。”示意朱大自己注意药水。
“嗯。”朱大神情萎靡,药水一滴,一滴,声音毫微似无,他盯着药液流动,“我等拔完针再睡。”吴国兰转头扛起墙角的锄头、戴上草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