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大,是你还小。”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的,就是你说的。你不想与人交流,可以封闭你的棘帆。”
我跟在他身后,扭动着尾巴。
“我的家人们呢?”
“他们都死了。”
“我为什么没死?怎么不把他们变成我这样?”
“他们的伤势过重,一旦心跳停止,就不能再进行蜕变。”
很快,我们来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面前。他正端坐在一位老人对面,用木棍写着字。看见我们的到来,男孩便站起身来。我与他身高相近。
“这是你的儿子。”
“你没搞错?我儿子才四岁。”
“对,你已经睡了五年。”
说罢就在男孩写字的地方,写出几个字来,虽然跟顾一学过几个字,也都是些简单的,一,二,三,四之类的。
他写这些字我并不认识。但男孩似乎看懂了。他红了眼圈,泪水从脸颊滑落。怯怯地看着我。
“阿爸?”
他是我儿!我想答应他,却发不出声来,我想哭,也流不出泪来。我不知所措,只能用触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我儿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只换回来一个怪物认作父亲。我恨我这副狰狞的面容。
我儿的泪水熄灭了我的怒火,我得照顾好他,陪她一起成长。要想做好这一切,我首先得识字。于是我开始和他一起学习。
转眼又是十几个春秋,我儿已长大成人。可这里并没有与他年龄相仿的姑娘。无奈之下,我只能抱着侥幸,带着他回到了西塞。除了阮伯早已过世之外,这里依旧没变,也依旧没有联姻会。经过四处打听,如今有能力举办联姻会的就只剩滨城。
滨城也还是那个滨城,除了温度降了一些,动物稀少了一些,大家还是照常过着他们的日子。
滨城过于寒冷,我如今这副身躯是去不了的,在恋恋不舍的告别之后,便再未与我儿相见。
我回到菌枢,又在那里浑浑噩噩熬过五十个春秋。现在的我也长得与其他先祖一般大小,也有了自己的队伍和队长。
如今,终于迎来了父亲所说的那一天。
世界将被冰封,一切生灵将被冻结。
如今,这个哨站也早已没了顾一的身影,我们的承诺也没能兑现。希望他在得知我们的遭遇后会原谅我们。
我与队长坐在哨站的屋檐下,天上飘下了雪花。我用触手接住一片,雪花立即消融,化为冰水浸入我的鳞片,一阵刺痛传来,我连忙收回触手,不想再与其接触。
队长依旧望着天,他没事就喜欢盯着天上那颗星,那是一颗不论黑夜白昼都能看到的星,它亘古不变的定在那里,宛如天空中破出的一个针眼,里面透着神秘的光。
每次见他遥望这颗星时,他总是把棘帆张到最大,好像在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在与他对话似的。
这次,我也装模作样的展开棘帆朝它望去。隐约中可听到熟悉的驼铃声。对,就是驼铃声,但不是星星那个方向,它们来自于北方。
我与队长批上斗篷,朝声音来源游去。
浩浩荡荡的一只驼队,井然有序地行走在沙雪之中。为首的骑有一匹快马,看见我们便迎了上来。他抱拳行礼。
“先辈,我等来自北方滨城,路过此地有所打扰,请勿见怪。”
此人眼中流露着一股坚毅,这眼神我似曾相识,可偏偏记不起来。
我闭紧棘帆,在心中呐喊:
“他们终于来了,你是对的,阿爸!他们终于来了,只是晚了五十多年。我们比他们先到此地五十多年。若不是你当年的这个决定,或许这时我早已被深埋于那片冻土之下。”
思绪翻滚之时,人群中出现了一张熟悉而苍老的面容,一位中年男子搀扶着他,他牵着一个小女孩,凝视着我们。
那是我儿,我怎么可能忘记他的脸。
我欲将冲到他的身边,却看见他正牵着的小女孩,用惊恐无比的眼神望着我,我只能望而却步。
我现在的身躯已和当年大相径庭,他也许已经认不得我。
他带着蹒跚的步履缓缓离去,越走越远,之后是一道苍老且震耳欲聋的声音划破长空。
“阿爸!”
我死死盘住我的蛇身,身上的鳞球咔咔作响,有的甚至已经崩裂开来。我也不愿松开,生怕这份悲痛渗出体外,这是我儿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雪越来越大,他们随风雪而去,没有片刻停留。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秋生,你可知道,这些胡马为何总是想着要度这阴山了吗?”
我没心思回答,只是静静望着远去的人群。
他继续说道:
“如今,这阴山之后可是另一个世界了。”
两个小时后,队伍终于消失在我们眼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