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叫刘继,是刘猎户家的长子,他根本没有搭理我们,只是惊恐万分地望着窗外,我们也凑了过去。
外面的老刘头竟放慢了奔跑速度,最后索性站定在院门口,他看了一眼窗户里的我们,就闭上双眼,没有大喊,也没有大叫。就这看我们一眼的功夫,猛兽就将他扑倒在地,一口咬住他的喉咙。我这才看清那野兽是一只大猫,棕皮黑纹的大猫。
刘猎户被它无情撕扯,活像一个没有知觉的布娃娃。那血,我从来没想过人会有这么多的血,白花花的雪地被染了个通红。
正在侧房和他女人亲热的弟弟听到了动静,光着身子,贼眉鼠眼地猫到窗边喊了一嗓子:
“干嘛呢!”
侧房的窗户相隔主屋窗户不远,大家相互都能看见,父亲气得咬牙:
“龟孙子,别喊。别出来。”
声音不大,却怒气冲天。我正想他是不是在骂自己的时候,就听见“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那刘猎户家的长子,端着挂在门边的弩器就冲了出去。
“我日你妈!”
他大喊。
父亲急忙去关门,这时候他那跛脚仿佛都不那么跛了。
“这傻王八要害死我们!”
他抱怨着。
我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惨案。
“阿爸,这他妈的是老虎吧?”
“对。”
“你不是说,老虎只比猞猁大一点吗?怎么看上去这么大?这体长不得有三米!”
“就大这么一点。”
那大猫估计是饿极了,只顾趴着啃食老刘头,对刘继的破门而出置之不理。刘继的咆哮,只换回一声虎啸,这声音太具压迫感,让兽栏里的驴也因此躁动起来。
刘继条件反射般射出一箭,或许是对弩器的使用不够熟悉,更可能是过度紧张,导致弩箭射到了他爹身上。我认为是这个不孝子嫌他爹死得不够透,刚才比谁都跑得快,现在又出去补刀。大猫则认为他要抢食,对他呲牙又咧嘴之后竟背对刘继,继续啃食起他父亲来。
眼见这畜牲要把他父亲的肚肠吃光了,他不甘心啊!哆哆嗦嗦上了膛,又朝它射了一箭。这次算是打准了,弩箭刺进大猫右后腿,大猫吃痛,猛然跳起,顺势转身怒目圆睁地盯着刘继。那动作流畅至极,这敏捷度出现在这般大的猛兽身上完全不合理。好在大猫有些忌惮他手中的弩器,并没有立即发动攻击,挨了一箭之后自然也没了食欲。它在刘继面前徘徊,等待着一个进攻时机。刘继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这时候的举动已完全不像一个猎人,这时候他竟然去低头拉弦。就是这一瞬间,大猫飞扑过去,一掌把他拍倒在地,此后,刘继成为了另一个布娃娃。
我额头冷汗直冒,祈祷这山神爷赶紧吃完走人。怎料,柜子里的儿子吵吵闹闹要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若惊动了屋外的那只祖宗还得了。
儿子吵着出来了,我气急败坏冲上去就是一耳光。
“你他妈的在吵什么!驴都比你安静!”
这一时的冲动,酿成大祸。
一个两岁的孩子,挨了揍,谁还能指望他保持安静?他顿时就扑到他娘怀里哭开了花。
父亲面红耳赤用他那跛脚踹了我一下。
“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王八羔子!”
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顾不得他是在骂我还是骂自己,赶紧趴到窗边去查看外面的情况。刚把脸凑过去,一张盆大的虎脸就浮现在我面前,我看着它,它看着我,我不敢出声不敢动,它敢,它一声怒吼,就要把爪子往里面伸。我惊慌失措,一屁股坐到地上。父亲却在旁拉开了弓。
“老二!上家伙!”
这一箭正中虎眼,它趴到地上,暴怒着用爪子刨掉箭矢,立马扑到窗边用那血盆大口撕咬窗栏,那木质的窗栏对它来讲形同虚设,两口便没了踪迹,虎头随即探进屋来。
“套头!”
一根绳索飞将过来,我快速做套,将虎颈紧紧勒住。此刻父亲跑到屋外,一箭射进大猫左肩。同时老二也光着膀子冲出来,将手中的长矛掷向虎背。
“拿绳!”
老二应父亲的吩咐,冲进屋去。
我手中的缰绳突然绷紧,一股怪力传来。大猫想挣脱出去,寻找攻击它的目标,我哪能让它轻易得逞,便急忙把缰绳缠到腰上,又在手腕上缠上两圈。缰绳拖着我向窗口靠去,我必须用两腿蹬住窗沿,靠大腿的力量才能与它勉强抗衡一下。若这绳索能一直紧绷也罢,可那畜牲在外面不断挣扎,我仿佛是拉着一艘在波涛汹涌中飘荡的大船,这使得我的虎口很快破裂,被鲜血浸湿的绳索从我手中慢慢溜走,腰部被勒得越来越紧,让我无法呼吸。
我好想赶快结束这一切,偏偏时间仿佛停滞在了那一刻,短短几秒的煎熬,比这寒冬更为漫长。
见老二跑出屋外,猛虎更为狂暴,它奋力起身向他扑去,碍于缰绳的束缚,它只能做到起身这个动作。借它这个动作,弟弟把第二股缰绳也套进了虎头,父亲乘机射穿了它的小腿。那畜牲应身倒地的时候我再也坚持不住,连人带绳被它从窗里扯了出去。
我趴在地上,总算缓了口气。可倒地的老虎似乎没有痛感神经,那畜牲立刻翻身,奔弟弟而去。我依旧还在地上,只能借助身体的重量来放缓大猫的速度。父亲见状也慌了神,跌跌撞撞朝我冲来,慌乱之中绊到刘继的尸体,摔倒在地,所幸他还能够到我一只脚,他一手拉着我的脚,一手拉着刘继的尸体,我们三人,应该是两人一尸,被它就这样在地上拖行着。
那畜牲受伤不轻,速度明显放缓不少。弟弟见状,把握时机,他顺手抄起门边的斧头,一脚猛蹬地面,腾空而起,腰马发力,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将斧头向虎头砸去,可惜砸中畜牲的不是斧刃,也好在力道不小,让大猫跌了个踉跄。踉跄之后它任不罢休,还要向他行凶,此时的大猫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拖不动我们,于是突然转身把我们变为了第一目标。老二眼疾手快,捡起第二根缰绳,将它缠绕到一棵大树上。我们也连忙起身,拉着另一根缰绳来到门梁下方,将其绑了上去。大猫的行动算是受到了些许限制,但也不能使我们放松警惕,我们故技重施,又找来几根绳索牵制住它的四肢。
院里当时的场景倘若一张巨大的蛛网。巨网中间趴着一只老虎,它依然挣扎着,但远不如起初猛烈。
父亲进屋翻箱倒柜,拿出了他的传家之宝,一根近二十米的黑绳,比一般绳索细得多,只有筷子头般大小,很轻,他说它很结实,是用个叫什么“大米”材料做的。我们虽然对大米不怎么熟悉,也还是能知道大米是白色,非说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是大米做的,我和弟弟始终不能相信。也不敢多问,倘若问起,也只能得到一句呵斥。
“老子怎么知道是怎么做的!”
他也不让我俩用,据说是他爷爷用六只羊换来的,结不结实我们也不太清楚。这次终于舍得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还真是难得。
事实证明,这大米做的绳子确实是个好东西,我们用这玩意很轻松地就把老虎给勒死了。
老虎死了,院里血肉横飞,一片狼藉,我们休息片刻后开始处理伤口。
“你三儿就待在屋里别出来,免得看到晚上发噩梦。我们现在进村,让村长过来处理这破事儿。”
当家的向屋里的女人做了交代,便领着我俩出了门。
弟弟今天的表现得到了父亲的赞扬,情绪略显亢奋。
“阿爸,老虎比棕熊咋样?”
父亲杵着拐,缓步向前。
“小一点点儿。”
引来了村长,同时还引来了一大群村民。听说我家杀死只老虎,都蜂拥而至来看热闹。
见到院里惨不忍睹的画面,村民先是为刘猎户家的遭遇感到惋惜,然后又为我们打死老虎感到高兴,最后还有一些村民出现了跃跃一试的兴奋。
院里的喧嚣终究淹没了老刘家的哭泣声。刘家收完尸,大家也瓜分完虎肉。马上就能尝到虎肉的知味,大家显得喜气洋洋,也就匆匆散去。村长抱着虎头最后离开,他泄牙裂嘴笑着说,这个虎头将是我们村的镇村之宝,这事也就算告了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