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近怀中这个少年，他口中小声说道：“狗剩，你为了赚钱已经不择手段了么？下次起码改变个行头再出来跳河，你上个月才不慎落水，这次又在这大呼救命，大伙现在都要眼熟你了。”

“你管我！”停止呼喊的少年面容变得不满起来。

若不是近来家中父亲因为在赌坊输钱而缺乏银两，他又岂会未经老爷们允许擅自跳水？

更何况，上个月正是妖怪屠村抢占全城热点之时，所有人的关注点根本没在什么救人英雄身上，导致狗剩也没分得多少银两。

狗剩语气平静道：“这次是我们的私下合作，你要单独给我钱，若是不给我钱，我便向众人拆穿你！是你勾结城中的老爷们，让我们这些人假装落水赢得好名声！”

“好你个……”张阿水脸上有些怒意，正待开口喝斥。

这时，二人耳边传来了桥边路人的鼓掌喝彩之声，其中反倒是几位姑娘家喊得最为大声。

“张阿水！张阿水！！”

“阿水阿水世无双，浪里白条善名扬！！”

张阿水则亮出招牌式的微笑，向着桥边的众人招了招手。

“张阿水，不辱使命！”

“阿水哥哥他好帅啊~他好帅啊~”

桥边的姑娘羞红了脸，摸着自己的脸颊，动作扭扭捏捏了起来。

而狗剩耳边则传来张阿水含有怒意的话语：“好你个狗剩，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救你的时候，你当时跪拜在我面前感谢的模样。没想到，现今却成了这副狗模样，当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狗剩听罢却只是呵呵一笑：“你不也是为了名声不择手段么，咱俩不过半斤八两罢了。”

“确实如此……”

张阿水微叹一句后便不再多说。

……

只是他心中有些懊悔，悔恨于，自己已经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张阿水乃是城中一普通人家出生，少年时，他的父母便已是因病而相继离世，家中也根本没剩下几两碎银。

因为从小便经常在河水中抓鱼以饱腹求生，便练就了一身在水里来去自如的本领。

曾几何时，他也只是在抓鱼时顺便救下了一些溺水之人，其中也包括了少年狗剩。

而在救人后，他在水中宛若游龙的身手和自身优越的外貌条件，便被一位路过的老爷所相中。

在这位姓姜的老爷宣传之下，原本抓鱼的张阿水逐渐成为了一位名人。

因名声响亮一时，黎城中的富贵老爷们便也是有些手痒，一同参与了进来。众多老爷们一起将张阿水打造成了一副救苦救难的英雄模样，而后依靠他的名声贩卖一些自家的商品，获取些利益。

不过救人的名声终究是有时限的，生活忙碌的人们不会一直将目光关注在一个人身上。

久而久之，张阿水又重归了名为‘普罗大众’的深渊中。

而在体验过名声带来的好处之后，张阿水又岂能甘于寂寞平凡？

在张阿水成名之时，他从那些富贵老爷手上得到的好处不少，其中也包括了老爷们的一些新潮思想。

其中那位给了他成名机会的贵人——姜老爷，就曾语重心长地发表过自己的意见。

“这样光是靠救落水之人，一天一天努力下来，你又能救到多少人？”

姜老爷长叹一声，拍了拍张阿水的肩膀：“我也曾经年轻过，但是我现在知道，人活一世，光靠本分老实是赚不到银两的，还是需要一些其他东西才行。”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姜老爷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意味不言自明。

但是那时的张阿水并未想过那么多，他只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银两便抛弃良心。

此时的他已经属于家境殷实范畴，根本无需再像以往一般，以下河抓鱼为生。

在与众多老爷们切断联系后，他便整天都待在黎河里，只等待落水之人。

在数年蛰伏等待的时间里，张阿水也救过不下十人。

那时候，救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很清楚；每一张脸，他都记得很熟悉。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没有富家老爷们的宣传，他救了落水之人之事，在城中根本没有任何话题度。

整座城中似乎根本没有人会关心，谁家落了水，又是被谁人救了。

大家聊的都是一些茶余饭后的杂谈趣事，除了姜家那姜公子昏迷数月外，便是那些换代快速的其他英雄人物。而且在众人口中，这些英雄人物长得俱是英武不凡，各个也都身负绝学，救命扶伤同样不在话下。

唯一还在关心落水人的，似乎只有张阿水自己。

而在被张阿水救助后，那些落水之人只是道了句谢便就此离去，根本没有任何其他表示。

有些甚至还颇有些埋怨：“你救我干什么啦，我本来就是要寻死的！”

待张阿水问清楚情况后，反倒自掏腰包支出了些银两，给这些因为穷困而不得不自寻短见的苦命人。

在这般情况下，沉浮在浑浊的黎水中，落寞孤寂的张阿水渐渐地开始有了新的想法。

“既然他们那些伪君子都能作为英雄被大家所崇拜景仰，我张阿水不比别人差，那我也同样可以作为英雄！我要让整座城都看到，何为真正的救人英雄！！”

潜在浑浊河水中的张阿水从水中一跃而起，来到了淤泥河岸上。

就宛如越过龙门的鲤鱼，从此化身为了混迹泥潭的泥龙。

在与众多富家老爷合作后，张阿水的英雄名声便再次在城中大涨起来。

而他的救人记录也一发不可收拾，从9名到29名，再到如今的101名。

如果以黎城的城池人口来算的话，大概二三千人之中便有一人，乃是被其救过。

至于其中有多少是收了好处的假落水，张阿水根本没有去理会和计算。

每一次，张阿水都是将这些落水之人当作是真落水去处理。

亦或者说，真落水还是假落水，在他眼中已经毫无分别。

如今，被少年狗剩提醒后，张阿水才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那英雄的虚名给侵蚀到如今这般田地。

与城中那些‘英雄’一样，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所做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博得名声，而忽视了，自己的初心究竟为何？

……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摇头长叹一声后，张阿水带着少年狗剩往河岸边游去。

这时，他突地感到有一只带有蹼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左腿，任凭他如何蹬腿也始终摆脱不得。

张阿水一手抱着少年，一手想要奋力向前游，却根本无法脱身，随后身子便被快速拉往水中。

他松开双手放开了怀中的狗剩，试图让他先跑。

而狗剩正沉浸在赚钱的喜悦中，他双手紧抱着张阿水的颈部，根本不给张阿水放手一游的机会。

他只听奋力向前游的张阿水口中蹦出一句：

“放开我……快跑……”

狗剩却丝毫未有理会，只当是张阿水在玩一种很新鲜的东西。

“为啥放开？我的工钱都还没给到我呢！”

他依旧紧抱着对方，整套落水戏还没演完，到时候工钱可是要扣除的。

这都是明确说好的，我狗剩可不会犯这些低级失误！

狗剩不过是黎城附近乡村的普通农户之子，为了能够依靠一技之长赚钱养家，他可是在家中经受过赌鬼父亲的严格培训。

而后经过了老爷们的专门考核，才得以被投放入河中。

是以，他的职业素养也远非一般的落水演员可以比拟。

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的，父老乡亲们还等着我赚钱回去养家糊口呢！

这时，狗剩突然感到，身下的张阿水猛地被一拉扯，挣扎的身形径直被拉入了河中。

虽然情况一反常态，但是少年狗剩依旧死死不肯松手，他只是环抱着手中的摇钱树，丝毫不敢松懈。

“我是专业的，我可是受过严格特训的专业演员啊！就算是在这里被淹死，我也不能松手的！”

狗剩口中不断念叨着，而后他便也跟随着张阿水，一同被拉入了略显浑浊的黎水中。

“救……”

回首看了眼身后的血腥场景，少年口中还未喊出话来，便被灌了满口的黎河之水。

随后，他便沉入了黎河深处不见踪影。

而在桥头上，众人仍在言语谈笑着。

“你们看，张阿水还要给我们表演一番带人潜水。”

“不愧是浪里白条张阿水，身手果然迅猛，潜水都潜的那么快，那么潇洒。”

“听闻他能一口气潜数个时辰，这次应该是要表演个狠活。”

“就算他能再憋许久，那少年恐怕也憋不了多久时间吧？”

“我看是张阿水想要逗逗孩子玩吧，毕竟那孩子看着也就十多岁。”

等待片刻时间后，众人依旧未等到张阿水和少年浮出水面，反而有大片血迹浮出水面。

“那血迹怎么回事，难道浪里白条张阿水竟然也天栽在黎河中了？”有人好奇道。

“莫非是张阿水被那少年给捅了刀子了？”有人想搞个更大新闻：“兴许是张阿水的私生子复仇而来……”

“什么憋气潜水啊，你们没看到张阿水入水时的惊惧表情吗？而且他的身子是直挺挺向下，头都在上面，那能是潜水动作么！还有你们看看河面那大片血！”桥上的白发老者此刻才反应过来，见多识广的他面带惊慌之色，口中则是大声疾呼道：“张阿水肯定是被水鬼索命了！！”

“水鬼？！！”

于是众多围观路人纷纷做惊慌鸟兽散。

“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