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个是她啊?我怎么没看见。”贺书瑶东张西望,却找不到记忆里那个女孩的脸。
这也不是她记性不好,练习的时候所有人都着装统一,无论平常是什么发型,这会儿都是一个团子盘在脑袋后面,乍一看过去所有人都像复制粘贴出来的,距离又有点远,实在不好分辨。
江枫没有理她,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林瑾语就在最远的那个角落里,独自一个人在单杠旁边。
其实这并不难,只要稍微品一下,就能读出练习室里的气氛,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十几个人的位置是不一样的,熟悉的人会互相靠近彼此,形成一个个小团体,林瑾语是唯一独自享有一片空间的人。
江枫也经常一个人,他并未被孤立,只是喜欢并且享受这种感觉,身边有人的时候他也会乐意说说话。
但林瑾语显然是跟其他人都合不来的那类,其他小团体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唯独像是嫌弃她一样划开了界限,偌大的练习室被完美地分割成了左右两部分,微妙的气氛令人窒息。
贺书瑶是不会懂这种东西的,她一直都很受欢迎,也喜欢笑着跟别人说话,做什么都风风火火不拘小节,所以她注意不到角落里还有个人,小巧的,安静的,像是跟那里融为一体,不是教室里的一部分,而是她背后那块黑板的一部分,唯有她动起来的时候,白皙修长的四肢才会稍微显眼一点。
“比起讨人喜欢,我更讨人厌。”
忽然就想到那天晚上林瑾语说的话来,按照贺书瑶的说法,刚刚入校就登台表演获得关注,甚至有人表白,怎么也不像是不讨人喜欢的姑娘,可林瑾语对自己的评价是讨人厌。
这大概就是她这么说的原因吧?身边的人都在有意的疏远自己,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有人在练习室外偷窥,练功的女孩里有人注意到了,却并未在意,这是时常会有的事,有时候是上完体育课的男生,坏笑着来回走上几趟,还故意搞些动静吸引注意,有时候是来体育馆办事的外人,在环形的楼层迷了路。
林瑾语并未意识到来自窗外的视线,默默做着自己上午收尾的自由练习。
午间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身上,她脚尖点地,轻盈地旋转,最后单脚站立,浑身力量都灌注足弓上,柔软的舞蹈鞋折起曼妙的弧度,她优雅地向前半旋指尖,手腕伶仃,像是要握住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也许是舞伴的手,也许是她自己追逐的梦想。
江枫不太明白这是芭蕾还是别的什么,他对这方面全无了解,但他也大致明白为何总有些男生往这里跑,隔着玻璃墙外观漂亮女生们的练习。
搞得老师们不得不在升旗仪式上再三强调,不准干这些没意义的事骚扰艺术生学习,想一下你们上自习外面有人笑是什么感觉!
可惜三令五申还是没什么用,青春期的骚包劲儿无处释放,而看好看的姑娘又令人心旷神怡,自己班上那歪瓜裂枣早就看腻了,能在这个时期选择当艺术生的都是漂亮女生,狼崽子们没有理由不去青睐。
也难怪那场表演之后,立刻就有人会去找林瑾语,在那个新生欢迎会上,所有愿意表演才艺的人都是想表现自我交朋友的,林瑾语也不例外。
所以她很用心地跳着独舞,那晚的她脖颈修长,腿也修长,每一根线条都青春而流畅,每一寸肌肤都温润如玉。
抬头看着她的每一个人在那个瞬间,都明白了书本上那些古人酸词的含义,什么柔荑,什么凝脂,什么巧笑倩兮什么美目盼兮,想来那些诗仙诗圣也喜欢漂亮的小妖精,免不了咬文嚼字地要在美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才华,坐在八大胡同的怡红楼里写出来搏美人一笑的艳语,结果多年后祸害了后人,光知道背书不懂其中的风雅。
连他们都免不了俗,坐在台下的普通人又怎么能不俗气呢?想来那天晚上,大家的记忆里都有了那么一个白裙翩跹的倩影,心中的青蛙纵身跃进水潭,传来噗通一声的轻响,泛起浮想的涟漪阵阵。
自己居然还真没什么印象,完全不记得有林瑾语这么个人。
江枫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新生欢迎会这事儿他确实记得,但那时候他好像带着个耳机,在听科学探索故事《寻找火星的生命》。
因为那耳机是老爹祝贺他以第二名成绩进入市南送他的,颇为昂贵大几千块,戴上的一瞬间世界都仿佛离他远去,让他很惊奇于电子奢侈品的力量。那会儿他很喜欢这礼物,总是有闲就掏出来,自然根本没把心放在舞台上。
于是那些花舞莺歌的姑娘上台,不是唱歌就是跳舞的时候,他在思索人类展开星际殖民时代的可能性是多久,如果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实现,他希望自己的征途可以是星辰大海。
但凡他在潮水般的掌声中抬头多看一会儿,就该在那天的晚餐认出林瑾语和自己同校。
宣告午餐结束的铃声响彻校园,普通的学生们这会儿都已经回到教室准备午休了,舞蹈生们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懈怠下来揉着肩膀打算去食堂。
因为下午还有练习,她们中途多半是不会换衣服的,如果跟普通学生一样的吃饭时间,就会有一群紧身舞蹈服的姑娘夹在人堆里排队抢饭,对她们和对周围的青春期小子都不好,这也算是老师们的良苦用心。
盘发女生们离开教室,没忘记朝这边偷窥的人看一眼。
如果只是江枫一个人大抵是要遭白眼的,不过旁边还站着一个贺书瑶,短暂的疑惑之后就有人认出来这两个本校风云人物,眼睛一亮,抿着嘴偷笑走下楼梯,偷偷跟身边的同伴分享八卦。
什么叫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啊,连约会都约到这儿来了。
她们的谈话声音不大,却恰好落到了两人的耳朵里,贺书瑶心里悄悄窃喜,觉得自己没有白来,江枫依然冷着一张脸,不悲也不喜。
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是林瑾语,她刻意和前面的人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也很自然地之前的同学们一样,扭头看了一眼窗前的人,愣住了,忘记迈出下一步而停在原地。
所谓意外,就是在最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眼前,无论是事还是人。